居太行之巅,与天为党,故曰上党。
上党群山环绕,易守难攻,城中粮草箭矢充足时,二十万大军强攻,也未必有胜算,但只要切断太行陉、白陉和滏口陉三道,便切断了上党与周边郡县的联系,将上党变成一片孤地。
严元德十万大军若是离开陈夏,则无补给,便是攻破刘武大军北上驰援,麒麟军背靠浊河天堑,他想渡江回家也并不容易。
麒麟军围困上党,上党城中八万萧家军坐吃山空,耗空军粮,其城自破。
半年来许半山都在北地,临近几州郡的情况了如指掌,抚须看远处上党城守备森严,“一个月,只需一个月,他萧寒便要困死在城中。
崔漾吩咐副将狄唐,“加强巡逻,谨防萧家军突袭。”
上党城内。
诸将商议突围策略,蔡赣主张立刻突围,率全军与麒麟军决一死战,李灵英则上谏加固城池,固守上党,等待援军。
萧寒身着铠甲,立于丈余宽的舆图前,眸光锐利如鹰隼,“清漳水一战战败,已经败了士气,近日再突围,没有胜算,麒麟军既已困城,严元德必遭堵截,荜庆十五日内未收到本王亲笔军报,必知军情有变,但有晋阳十万大军拦截,南下驰援不易,城中粮草足够支撑一月,萧家军需得在这一月中,寻求时机突围。”
“北地十三郡尚有驻地散兵,需得尽快将消息送出上党城,整合散军,配合突围。”
蔡赣、李灵英等人听完,应声称是,领命退下了,诸将都是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置之死地而后生,是以都不是太慌乱,各司其职,城中井然有序。
麒麟军大营落在城郊高地,上党寒风如刀,可见敌军大营外围驻守巡逻的士兵皆穿上了厚实的冬衣。
萧寒负手立于哨楼上,衣袍猎猎,面沉如水,原以为大成国库空虚,三十万大军撑不了多久,但崔九当机立断选择围困上党城,一则可能是疑兵之计,故布疑阵诱他出城迎战,二则当真是想围困上党,如此一来,其手中私粮储备已远远超出了预料。
且天子锐意改政,削弱世家实力,更改课税,用不了三五年,大成实力大增,此战若败,他便如丧家之犬,再难有翻身的可能。
斥候来报,麒麟军已开始沿城郊开挖沟槽,显然崔九是打算将萧家军耗死城中。
萧寒吩咐蔡赣,“你亲自去粮库,拨下三分之一的粮食,前半月,按照三分之一以外的存粮规划发放,自本王起,百秩以上将士,三餐改为两餐,节余下的粮食,分给兄弟们。”
蔡赣拍了拍胸脯,“主公受了重伤,方才又一场恶战,正该好生养身体,节省粮食怎么行,我蔡赣人高马大,只用吃一餐,剩下一餐给主公。”
萧寒笑,他本是硬朗的长相,笑时带着毫不遮掩的男人豪迈,常年征战后的血气和戾气沉淀过后,是踏过千军万马的从容坚毅,“区区小伤能耐我如何,将士们怎么吃,本王怎么吃,她崔九一女子,尚且能与将士同食麦草,我萧寒还比不上一女子么。”
蔡赣听罢,便不再争辩,亲自去安排了。
金乌西沉,夜幕降临,岳优点三百精兵,子时一过,三百精兵全身糊上一层砌墙用的淤粘黄泥,穿上护身铠甲,最后再在外面绑上稻草织造的外壳,顺着绳索滑下城楼,他们的任务是伺机看是否能寻到麒麟军粮草辎重营,若寻找困难,一半人留在上党附近打探消息,一半潜入山林,兵分两路,分别前往雁门关、明关以及沿途各州郡报送军报。
麒麟军哨兵发现有东西自城墙上滑下,已先一步察觉了不对,“是草人,要不要放箭?”
过于庞大的身形移动得十分笨拙,到那一团团黑影滑落护城河中,副将窦春顿时发觉上当了,再要追赶却是来不及,不敢耽搁,立刻报到大帐中。
崔漾半披着风袍,正坐在案前推演攻城云梯,听放跑了一批人,气笑了,“要从城楼滑到地底下,十几丈高,一点动静都没发现么?”
窦春叩首告罪,呐呐道,“是草人,属下还以为是想借箭,错过了时机,后头放箭射中好几个,又不怕火烧。”
做箭杆不难,难的是铁箭头,便是火箭,烧掉箭杆,依然能留下箭头,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往后萧寒必定还会放下更多草人,不管烧不烧,都一样得利。
崔漾吩咐道,“营中有神箭手六十人,调派他们守夜,如若再有草人下落,射断绳索。”
窦春亦听说过麒麟军神箭手的威名,叩谢圣恩,立时便去了。
崔漾传了梁焕,叫他派兵搜寻这三百人,“粮草辎重重中之重,谨防偷袭,另外萧国十三郡中还有散兵,整合起来也是不小的力量,最好全部将人捉回来,免得节外生枝。”
梁焕亦知轻重,立刻便去安排了。
洛拾遗闪进营帐来,低声叩请,“陛下已三日未合眼,今夜早些歇息罢,属下在帐外守着,若有军情,立时便唤醒陛下。”
崔漾按了按眉心,如果她是萧寒,必趁现在粮草供需充足时,出兵突围,萧寒比她想象中沉得住气,到现在还没有动作。
崔漾困顿疲乏,问了一句,“今日你可见到沈平了?”
近来沈平每日与她针锋相对地出筹算题,要么歇在她帐中,要么歇在帐外树上,一整日未曾出现的情况是没有的。
洛拾遗埋头回禀,“前夜有信鸽飞来,似乎是要紧的事,沈先生看完,面色大变,顷刻便不见了,未留下只言片语。”
能叫沈平面色大变的事,定不是什么小事,崔漾没了睡意,翻看各州郡详细的舆图和地州志,分析各方人马的行军路线和时间。
帐中安静,只剩竹简翻动的声响,洛拾遗不再多说什么,安静地自箱笼中取了一件白狐裘风袍,呈给陛下披上,添上热茶,复又隐到了暗处。
“报——”
“报——禀告陛下,捉到了从上党城中出逃的萧家军二百九十人,属下已经审问过,共有三百人,剩下十人还在搜捕中。”
必是出城送求援信的,但便是荜庆率大军南下,也是没用的,崔漾吩咐道,“收入地牢,喂了药,严加看管。”
“是。”
崔漾略作洗漱,上了榻,枕着大猫和衣而卧,虽困极,却始终有些心神不宁,一直没能睡着,后半夜隐约听见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梁焕拔高的声调,立时便自榻上坐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