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阁老是天子重臣,于朝中官员升迁消息最为灵通,但向来不在家中提及,没想到见到陆微的头一回,便开口安慰她,最重要的是他话中还透露出一个讯息,那便是陆安之罢官似乎另有隐情,起复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景氏迅速侧头,难得用谴责的眼神盯着康氏——她的所有消息都来自于康氏。
康氏面色煞白,想到自己中间耍的手段,继婆母向来软弱,最容易糊弄,但公公却不好糊弄,正目光如炬盯着自己,顿时心慌不已。
她结结巴巴说:“母亲……这些事儿我不知道。”
景氏却不管她知不知道,于自己来说,原本一意瞧不上的陆微不但是儿子的救命恩人,亲爹也很快要起复,丈夫儿子都一边倒的护着,连她也禁不住惶惶不安。
难道真是自己错了?
她从来无视儿子的意愿,但是多年来把出嫁从父这一条执行的特别彻底,儿子的意见不重要,但却丈夫不敢有点违逆。
沈阁老警告康氏:“老大家的,你如今也做人婆母,下面儿媳妇有样学样,以后若是还改不了犯口舌的毛病,就回娘家去吧!”
康氏底气不足,原本就做错了事情心虚,挑唆婆母羞辱陆微,若是被公爹执意审问,定然讨不了好,连辩解也不敢,白着张脸低头认错:“儿媳谨记父亲教诲。”
“下去吧。”
康氏灰溜溜走了之后,沈阁老无视了一脸愧色的妻子跟情绪激烈的儿子,似乎这厅里只有他跟陆微,亲切笑道:“陆姑娘头一回来老夫家,让你见笑了。”
陆微没想到沈阁老如此亲切,心中猜测他对家中状况恐知之甚深,遂笑笑不说话。
沈阁老并不在意她的沉默,似乎还颇有谈兴:“我头一回听说陆姑娘,还是陛下提起。陛下说陆姑娘为父申冤,进京面圣,还感叹陆安之有福气。”
陆微没想到皇帝竟有此慨叹:“陛下谬赞!”
沈阁老抚膝,忽道:“陆姑娘勇慧,敢于入京救父,却没想到姑娘于我儿还有救命之恩,竟是老夫的疏忽。”他说完之后起身,端端正正抱拳向陆微行礼:“老夫多谢姑娘救了犬子!”
“相爷言重了!”陆微吓得忙往沈肇身后躲,连连道:“相爷快别如此,不过举手之劳,晚辈受不起!”
沈肇怔怔看着父亲的举动,一时竟不能言。
沈阁老见陆微执意不肯受礼,总不能对着儿子行礼,只得直起身:“当年老三出事,是我们做父母的失职。这些年我时常后悔,但总也寻不到补救的法子。万幸当年他遇上了你,才能让我们一家得以团圆,否则老夫这辈子也难以心安。”他正色道:“陆姑娘,你不止救了我儿,还救了我们全家,你是我家的恩人!”
陆微没想到沈阁老如此说话,也有些不知所措:“我也……没做什么,相爷不必如此。”
沈肇多年含怨,加之景氏对陆微的轻视折辱,终于激怒了他,没想到老父亲出面,虽道谢的人是陆微,可却等于当面承认了父母在他成长路上的疏失,喉头微咽,心中复杂难言。
沈阁老摆摆手:“你不必自谦,算算年纪,当年你也还是个小孩子,却能有此仁义举动,可见天性善良,遇上你是我们家老三的福气!”
陆微:“……”夸奖来的太过突然,竟让人有些不好意思。
沈阁老对儿子道:“肇儿,陆姑娘头一回来府里,你带她去各处转转吧,都是年轻人,你们又熟悉,要好好招待人家!”
沈肇:“……”什么意思?
他有些反应不过来,老父亲没让沈蔷来招待陆微,而是让他出面招待陆微,是他想的那样吗?
沈阁老威严的嘴角泄露一点笑意:“听说陆大人也来了,跟你大哥在书房呢,一会儿为父就过去拜访。”只差暗示儿子,为父保你心想事成。
聪明如沈肇,此刻也有些傻眼了,不敢相信幸福来得如此突然。
漫说陆安之已被罢官,就算是他官职尚在,是兄长的故交,也轮不着父亲亲自前去拜访,能让沈阁老提起“过去拜访”四个字,除了有意结亲之外,还能有什么事情?
他愣了一下,瞬间就明白老父亲的意思,终于松了一口气,多少年都不曾见他对着家里人露出和气的神色,此刻竟有解冻的迹象:“多谢父亲!”牵起陆微的手就往外走。
两人出得正厅,房里的景氏与沈阁老还能听到小姑娘懵懂的声音:“阿元哥哥你做什么?”也不知她想起了那一节,忽而改变了称呼:“不对,沈三叔——”
他们的儿子,在府里向来冷漠如冰块的儿子,放软了语调哄着小姑娘:“微儿,你这个称呼让我好难过。你也看出来了,我在这府里就是爹不疼娘不爱,说不定还是我娘从外面抱回来的孩子,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你也要跟我生分吗?”
沈肇他娘:“……”
景氏恨不得追出去自辩——你就是娘亲生的!
沈肇他爹:“……”
沈阁老抚须轻笑,暗骂一声:“小兔崽子!”为了讨好姑娘,无所不用其极,连爹娘也敢编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