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继续收拾起被子, 将自己的东西挂在旁边的架子上, 药箱放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简单洗漱一遍后坐在床上,遥遥看着窗外。
那贵妇对她不错,给她安排的院子清静优雅, 床靠着窗户, 一抬头就能瞧见外面的景象。
深冬腊月,竟还有几朵花开着, 朝曦撑起身子细看,是月季花, 听说月季花四季如春, 常开不败,是最坚强的花儿。
希望她也能如月季花似的,四季如春, 常开不败。
晚上那贵妇过来了一趟,朝曦来来回回给她检查了几遍,确定月份不够才下药。
她是想成全一个人, 而不是毁一个人, 如果因为那女子太想要儿子, 骗她不到两个月, 其实已经三四个月, 转胎失败变成男不男, 女不女的畸形,朝曦不会对她失望, 会对自己失望,因为她没有检查仔细。
孩子畸形就是她的错,是她对不起孩子。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不会做这种事,太冒险是其一,第二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最近看多了世态,突然想开。
有太多像刘大娘,吴嫂这样的人,一个丈夫游手好闲,完全不管事,自己又要带孩子,又要做家务,还要接手工活,人老珠黄后丈夫还想休她。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被休只有两条路,第一,顶着流言蜚语活下来,第二,去死。
吴嫂的情况好一些,可也一样无奈,嫁了人的妇女连找个扫地的活都找不到,勉强接些绣活罢了。
这个世道被男人占领,是男人掌权,百分之九十的活都是男人在干,剩下百分之十不是青楼女子靠身子吃饭,就是年纪尚小,可以给人当个丫鬟之类的,一旦年龄稍大,立马便会被人赶出府,若是再不小心嫁给个渣男,这辈子就毁了。
不是所有人都是她,会医会武,有手艺傍身,吃喝不愁,有没有男人也随意,因为会功夫,可以到处看看,不用担心被打劫,被非礼,来一个弄死一个,正常的女子怕是才刚出了郡县,便被人抓去卖身了吧?
朝曦能做的不多,只希望能在孩子出生前改变她的命运,让她以后可以与男人一样,读书学武,见一片更广阔的天空。
更何况那贵妇肚子里不一定就是女孩子,男孩和女孩,各有一半的几率,有可能本来就是个男孩子。
朝曦着实在这里逗留了几天,每日都会花很多功夫观察那贵妇的反应,和孩子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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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嘘寒问暖多了,那贵妇也喜欢到她院里坐坐,时不时拿个点心水果的过来给她尝尝,偶尔还会亲自下厨,要给她做饭。
朝曦觉得她有些诡异,亲密的有点不太正常,后来一琢磨发现了问题,她穿着男装,这人怕是以为她是男人,在勾引她?
贵妇是府上的小妾,家主还有十几二十个小妾,因为她怀了孕,没怎么碰过她,不会是……
怕猜想成真,朝曦开始在她面前有意无意散开头发,松开衣襟,露出里面的肚兜,贵妇似乎发现了,着实受了打击,好几天没来,过了几天又跟没事人似的,往她这里跑的勤快,话里话外不嫌弃她女儿身的意思。
有一天突然问她,"有没有人夸过你长得好看?"
还真没有。
她原来在山上,大家都忙着学医练武,根本没空聊天,她的情况也跟别人不一样,大多数都在师祖的教导下,跟旁人接触的机会都很少。
不知是不是练武的原因,身高长得奇快,十三四岁就超过了正常女子该有的身高,师傅说别人都是小鸟依人,她是大鸟依人。
再后来下山三年,没找对地方,非但没人夸她,还有人嫌弃她,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她好看。
"你长得特别好看,长眉凤眼,翘鼻薄唇,肌若凝脂,肤如白雪……"说着要上手去摸。
被朝曦避开,"天晚了,我要回去熬药了。"
不知是她见识浅薄,还是怎么地,总觉得这个情况有些不对,逃也似的离开,实在难受,找来笔和纸,将后续的药方和注意事项写下来,还是不放心,又找了府上的大夫,叮嘱他如何照看贵妇,如何观察孩子,如何用药,出了什么情况该怎么做?
林林总总写了好几页,将自己的经验全部写在上面,然后交给大夫一份,那贵妇一份,她的情况很稳,肚子里的娃在逐渐成长,只要按照上面的方式吃药,绝对不会出现意外。
朝曦自己实在待不住,连夜溜走,跑出城后才松了一口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反正就是很别扭,难受,再不跑怕自己出事。
府上那大夫是个老大夫,朝曦试过他的医术,经验丰富老道,有些古板,喜欢端着架子,也不是个为了钱肯低头的人,药方和人交给他朝曦还是很放心的。
另外五金也没要,贵妇给的五金,三金还给了她,另外一金给了老大夫,希望他尽些心,安排妥当后才上路。
不知要去哪,漫无目的似的,四处闲逛,晚上马儿能跑便跑,不能跑休息休息,朝曦完全不管,随便它领路。
有时候睁开眼发现四周是湖,这马在喝水,有时候睁开眼发现四周是森林,这马在吃草,今儿一大早睁开眼,掀开帘子一看,发现在陡峭的山上走着,那山委实高,又险,旁边就是悬崖峭壁,朝曦伸出头瞧时眼皮子直跳,有一种自己要掉下去的感觉……
腊月大寒,京城下起了雪,鹅毛似的,纷纷扬扬落在地上,树上,窗台上,入目一片雪白。
镜花踩着雪,留下一个个小巧的脚印,怕摔了手里的东西,小心端着进屋,搁在书房的桌子上。
刚熬好的药,还冒着热气,她搅了搅,凉了才放到沈斐手边。
"公子,喝药了。"
沈斐在处理奏折,大雪好看,可随之而来的还有灾难,太冷,庄家被冻坏,路滑,很多地方出现马车失控撞在一起,人车皆毁的现象,东方希望开仓放粮,北方请求修路,再加上元军不知得了谁的支持,突然有了大量的粮草,已经开始整顿攻来,一件一件的事接踵而来,光是凤凰山的战况每天都要数百道折子递过来。
他将阵线压到凤凰山外,元军的地盘,大顺的兵马吃不消,每日都有冻伤冻死,呼吸困难,高原反应等等情况,完全控制不住。
可一旦退回来,岐州百姓便要遭殃,不退大顺兵马死伤惨重,这是个两难的选择。
"先放那吧。"沈斐笔下疾走,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镜花一把抢过来,"公子,国事重要,您的身体也重要。"
元军战况紧急,每天的折子一个都拖不得,一夜最少要起来七八次,本来身体就不好,又要隔几日放血救小皇帝,再加上休息时间不够,折子来时饭都顾不上吃,将众人召集过来,商议大事,有时整整一天不出来。
这样的后果便是身体吃不消,直接病倒,那日被抬回来时全身冰冷,面色苍白,镜花都有一种这人已经死了的感觉。
如果朝曦姑娘在就好了,可惜朝曦姑娘被李安生伤了心,悄不做声便离开了京城,她不在眼皮子底下,公子总是不安,百忙之中还要顾着她,生怕她出了意外。
这两个人啊,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沈斐苍白修长的手伸出,"拿来。"
面上隐有不悦。
他那只手握笔握的时间久了,指尖发白,不是正常的白,是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