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2)

起风了。

离人河堤岸,半人高的芦竹的一片苍翠中,卧着蜷成一团的狐尾少女。

长生花的烈焰气息被风吹来,除了烈焰气息,还有在风中翻涌的潮湿水汽。

酥酥半睡半醒中蜷了蜷尾巴。

她尾巴扫荡晃了晃,暖橙红的尾巴扫在芦竹上,让她稍微清醒了点。

酥酥慢腾腾睁开眼,一双上挑圆润的狐眼还是睡意朦胧,迷迷瞪瞪地。

她仰起头吸了吸鼻尖。

空气里的湿度愈发地重,这让酥酥尾巴尖的毛毛都炸开,她又甩了几下尾巴,才慢腾腾从芦竹从里爬起来。

酥酥不喜欢下雨。她还学不会如何将狐耳狐尾收起,一下雨,蓬松漂亮的大尾巴会被雨水浸湿,黏在一起不漂亮,还更沉重,就连梳顺毛毛都很麻烦。

而且。

一下雨,重渊好像比她还要不愉快。

酥酥拍打了衣裙沾染的芦絮,想着,在他找来之前要回去才行。

她不想在离人河边淋成湿漉漉的小狐狸。

离人河在赤极殿的西角,河堤一侧拐了弯,就是大片大片火红色的长生花。酥酥刚跑过长生花长圃,阴沉的天淅淅沥沥撒着雨点。

迎面还撞上两个一袭靛青色长裙编发的侍婢。

两个侍婢面色焦虑,脚下匆匆,一看见提裙归来的狐尾少女,不自觉松了口气,齐齐屈身。

“您终于回来了,殿主正在找您呢。”

酥酥庆幸她回来得快。不然,她真的要在离人河岸欣赏雨景了。

许是都知道对赤极殿来说,下雨是一个危险的讯号。赤极殿的随侍婢子,无一不是噤若寒蝉,偌大的半个西殿,无一人敢轻言。

酥酥从西殿直入东殿时,要路过赤极殿主殿,正巧撞上从主殿里出来的檀休。

他是殿主挺信任的手下,替殿主处理了不少棘手事,在赤极殿地位也蛮高。

檀休比酥酥高一大截,他眯着眼低头瞥了眼酥酥,鼻子哼了声息,眼珠转了个圈,看不出是不是翻了个白眼,可绝对不是什么友好的模样。

酥酥速度极快地移开视线,从他跟前过时,目不斜视,直径走了过去。

不要和他说话,问好也不需要。

她前脚才离开几步,后脚就从身后传来檀休明显的嗤笑。

酥酥脚下不停,直到转了个弯,走到竹林边脚步才慢了下来。

檀休是讨厌她的。

很久之前,她还不知道这一点的时候,主动和檀休问了个好。

那日晴空大好,殿主心情很好,刚赏赐了檀休。她从殿主身边睡醒了起来,一起离开时,她顺口跟檀休问了个好。

当时檀休并未说什么,可是次日她偶然碰到檀休时,又一次跟他问好时,他几乎是看什么洪水猛兽似的盯着她,而后传音入密给她撇下一句话。

离我远点,狐妖。

酥酥还记得,他当时可怖的眼神。

或者说不只是檀休,整个赤极殿身居重任的大部分人,都不喜欢她。

因为她是赤极殿的例外。

酥酥提裙绕过竹林,披散的发顺着她的转身划过一抹微弧。

无所谓,反正她也不喜欢他们。

赤极殿,她有在乎的人就够了。

向阳花在雨水来的前一刻,收拢花苞,齐刷刷扭转了花心,朝着地面垂去。

酥酥赶在雨滴落下逐渐密集前,一路小跑顺着连廊推开了大门。

风顺势吹卷了进去,屋顶飞罩上垂着的一排疏密有序的红纸灯笼摇摇晃晃,坠着的银铃一碰,叮铃清脆。

落地罩两侧绑着三层垂幔,殿内东西两侧分别立着九枝落地连盏灯,灯盏上并未放蜡烛,而是盛放着十八颗晶莹剔透的海珠。

酥酥悄悄脱了鞋,垫着脚踩着殿中铺着的厚厚绒垫,悄无声息地绕过雕花落地罩。

一尺高的地台上,摆着一张美人榻。

这是酥酥平日里小憩的地方,只是如今这美人榻上,侧倚着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

他坐姿松松散散,一袭琉璃蓝色的衣衫,捻金暗绣的领口被拉得更是松松垮垮。

他一手握着酒壶,得了殿中这些细微的声响,另一手抬起用指抵着额角,微微抬眸。

琉璃蓝色的广袖宽大,抬臂时,袖子顺着他手臂滑落到手肘,只留一层窄窄的天青色里袖,袖口手腕处,不相配地垂着一颗银铃。

看似风流慵懒,实则男人周身弥漫着让所有人为止心颤的危险气息。

男人一双狭长的凤眼微眯,眸子里的几分阴暗,落在悄然靠近的酥酥身上,几乎将轻手轻脚绕过来的小狐钉在远处。

酥酥被发现了,一双狐耳警惕地立起。见男人似笑非笑盯着她,却不说话,眨巴了下眼,脚尖在地上蹭了蹭。

重渊对着酒壶仰头饮了一口酒,喉结滚动,浓醇的酒香味四散。

他带着一身浅浅的酒香,朝酥酥扬了扬下巴。

“来。”

他声音似略带喑哑,听着永远都像春意里醉酒的靡靡暧昧。

酥酥提裙上了一尺高的地台。她歪着头,全神贯注地看着他。

美人榻窄小,平日里容纳她一只狐刚好,每次重渊来时,都会显得格外逼仄。

刚踩上地台,男人抬手勾住酥酥的腰,轻轻一拽,直接将她揽入怀中。

好痒

下一刻,酥酥不自觉变回原型。

蓝衫男人怀中,顿时多了一只暖赤色的小狐。

重渊轻哼了声,用力在小狐的尾巴上揉了一把。

酥酥一声不吭,在重渊怀中转了个圈,找到最舒服的位置,盘成一团,将下巴搭在他的小臂上。

男人爱喝酒,每次落在他怀中时,酥酥总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久而久之,狐尾上甚至都被沾染了酒香气。

“小狐,陪我睡一会儿。”

他含着笑主动拉开衣衫,将赤红的小狐往衣裳里装,只才摸到酥酥的腰背,就顿住了。

“你昨天去望星坡了。”重渊饮着酒,手指尖在酥酥狐耳上揉了揉,语气淡然地问。与其说是问,倒不如说他已然确定。

酥酥抖了抖耳朵尖。她不太喜欢被揉耳朵,重渊明知道的,可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可劲儿揉她耳朵。看她不乐意。他就高兴了。

酥酥没回答。

赤极殿中,若说重渊有什么明显不喜的人,那大概就是松石了。

重渊不喜欢她去望星坡。因为望星坡是松石巡守的领地。

望星坡再往东,就是裂星河,过了裂星河,再绕过松山,就离开了赤极殿。

松石会经常顺着这条路前往尘世间,回来时会给酥酥带一些小吃,油饼,包子,窝窝头。还有一些话本子。

酥酥喜欢这些,尤其是尘世间的话本子,还有几个修真世家的说书本子,她都爱看。

松石差不多每隔半个月,会在望星坡点一次天灯。清晨天刚亮,烈焰似的天灯飞在望星坡的上空。

每次这个时候,酥酥都会去,松石都会给她备好一些肉脯果子,甚至煮一壶花茶,给她讲一些外出遇到的趣事。

听得久了,酥酥有时候也会问重渊,她能去尘世间玩吗

重渊从未回答过这个问题。

酥酥的沉默让男人有些不满,他放下酒壶,手掐着小狐的腰,轻输灵力,下一刻,一团赤红的小狐,再次变回狐耳的罗裙少女。

这忽然的变化让酥酥没反应过来,结结实实坐在了重渊的大腿上。

她手掌撑着重渊的胸膛,试图跳出他的怀抱。

男人似乎轻笑了声,一只手就将小狐扣在怀中,轻松应对她的挣扎。

“小狸奴,乖。”

酥酥抿着唇“我不是狸奴”

也不知道重渊下尘世间看见了谁家聘的猫,回来后不时喊她狸奴。

她明明是狐狸不是猫。

殿外雨声逐渐密集,拍打着琉璃瓦顶,噼里啪啦地。

在雨声中,酥酥几乎是被扣在重渊的怀中,隔着薄薄的衣衫,男人胸膛冰冷,没有温度。

酥酥也不挣扎了,懒洋洋甩了一下尾巴。

“你又在不高兴什么”酥酥小声问了一句。

他笑着,跟她玩闹,可很明显心情很不好,故意来欺负她了。

男人轻挑眉,不意外怀中的小狐能看穿他,顺势又捏起酥酥的狐尾。

她有一条漂亮的大尾巴,暖橙色的圆毛,尾巴尖部是一撮白色的细毛,蓬松而圆润,手感极其舒服。

捏着小狐的尾巴,重渊烦躁的心情有所缓和。不能告诉她真正的原因,顺口含笑跟她说了不着调的话“我想请梅夫人来此小住,可惜她不愿来。”

有点冷。酥酥手撑着重渊的胸膛,不想贴着他了。

他身上冷的连她都暖和不起来。

她是一个喜欢暖和的狐狸。

这一次,重渊用上两分力气也没能按住酥酥,他笑意逐渐消失,看着怀中小狐用看似温和的力道,却不容拒绝地推开他。

酥酥在美人榻的一角自觉抱膝坐着,漂亮的大尾巴盘在脚前,安安静静,规规矩矩。

梅夫人啊。酥酥知道。偶尔睡在花圃里晒太阳时,听到过侍女提起。梅山夫人,手握梅镜,夫君死后没有庇护,向赤极殿投诚。

前些时候,他好像去过梅山,专门去见过梅夫人吧。

听侍婢说,殿主与梅夫人彻夜饮酒,吟诗作画,还会一起在梅山赏雪。陪梅夫人摘花煮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