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酥也跟着他的模样蹲下。
两个人蹲在树下,酥酥又要问他,那小孩却嘘了一声,回头盯着他们上来的路。
没过多久,已经有人影出现在树林的一端。
那些人始终徘徊在山林中,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
小孩低头狠狠打了自己手背一巴掌。
那一巴掌干脆响亮,打完后,手背立刻通红。
酥酥吓了一跳,她不解地看着这个小孩。
说实话,事发突然,就在河边被送了颗珠子,再到小孩一路拽着她狂奔。她还没有搞懂发生了什么。
眼下
酥酥也没有问。她没有什么生气或者别的情绪,这一切的发生,与她来说都是新奇。
新奇是可以被接受的。
酥酥抱着膝坐在那里想,等一会儿小孩情绪好点了,再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不知道在树下坐了多久,那树林里的人影迟迟不离去。
酥酥眼看着天黑了,温度降下来,从锦囊里拿出两个小毯子,给小孩儿了一条。
那小孩诧异地看着酥酥,尤其是她手中的锦囊,看了半天,低头去接过小毯子,自己裹上了,不言不语。
酥酥裹着小毯子靠着树干小睡了片刻。
她在水中睡得时间足够长,这会儿也不困,不过是小眯了片刻。
酥酥察觉到有一股灵气微弱的波动。
由远及近。
或者说,是空气中出现了一种危险,又或者是威胁感。
酥酥霎时睁开眼,抱着小毯子坐直了。
下一刻,空中猛地闷雷声连连,电闪雷鸣之际,大雨倾盆而来。
这场雨来得又快又急,顷刻间就将山野埋在大雨之中。
偌大的槐树也不能遮挡雨水。
小孩和酥酥瞬时就被淋地赶紧举起小毯子。
酥酥不喜欢下雨天。她从离开裂星河的时候起,就更不喜欢打雷闪电的下雨天了。
酥酥用小毯子裹着自己,勉强没有淋透彻。
她忍不住想,要是小鱼妖在的话就好了。他手指一弹,衣裳就能全都干透。
好可惜,她不会。要怎么才能学会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势没有减缓,而酥酥忽然呼吸一滞。
她有种微妙的感觉,好像是有什么朝着她来了。
酥酥放下小毯子,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前方。
被雨水浇头了的山庄大门,湿漉漉的,干干净净。而大门的背后,似乎有人的脚步声响起。
是木屐踩在石板地的声音,咔哒咔哒,清脆,有节奏。
这声音已经遮盖了漫天的雨声。
酥酥发现,身侧的小孩也攥着小毯子,紧张到手指抠破掌心,浑身紧绷了。
而山林之中的人影们撑过了大雨,这时候却不敢继续硬撑,人影晃动着,急匆匆跑走。
吱嘎一声。
山庄两片门扇被打开。
雨停了。
踩着木屐的赤足,一身半浸湿的白衣,披着一件长至脚踝的银灰斗篷。乌黑长发披散在背。
酥酥一点一点地看,看见了那人的面容。
面容看不清,像是有一团薄薄的雾,遮住了她的视线。那人相貌依稀是能看见一点轮廓,比如他似含情脉脉的眼。
慵懒的男人扫过眼前,目光停留在酥酥身上。
不知为何,酥酥有种微妙的危险感。她忍不住缩了缩,默默将小毯子举起,遮住她的眼睛。
咔哒,咔哒。
木屐踩在石板地上的声音格外清脆,由远及近。
最后停在了酥酥的身边。
“居然是个稚龄小妖,还会被吓出耳朵来。”
男人温柔低沉的声音在酥酥耳边响起,与此同时,一只冷冰冰的手捏住了酥酥的狐耳。
酥酥自己都感觉不到存在的狐耳,这一刻又出现了。
或者说,随着此人的手落了上去,让她再一次感知到了狐耳。
她耳朵抖了抖,往后躲,可身后就是树干,根本无处可躲。
并且
酥酥不敢有意见。
眼前的人很危险。很危险很危险。
“咦,居然是”那人的手落在酥酥眼皮那一抹胭脂红上。似乎低声笑了。
“有趣得很。”
酥酥一声不吭,也不敢动。
那男人似乎心情不错,收回手慢慢抖了抖斗篷,垂眸看着树下的两个小家伙。
“我原谅你们这次的冒失,走吧。”
酥酥已经准备起身就走,而那小孩却立刻跪在地上。
“山主求求山主救救我二人若我们就这么离开,那些人守在山脚下,一定会杀了我们的”
被喊做山主的男人好整以暇看着那小孩。
“哦,我为何要救你们”
那小孩一咬牙,手指着酥酥。
“我把她抵给山主,为奴为仆。”
酥酥当场就蒙了,半响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你在胡说什么你凭什么以我为抵”
为奴为仆,真是一个恶心透了的词。
酥酥所有的情绪都跌宕至最低,甚至连厌恶都没有几分。
她低头去掏那颗珠子。
她错了。凡世间的人不是友好的。不是热情的。
送她一颗珠子就要把她卖掉。这小孩是个坏人。
坏小孩。
还没等她掏出那颗珠子,那小孩又说道“她是个笨的。都不会跑,跟我下山一定会死。我把她抵给山主,山主留下她,我一个人能跑掉的。”
酥酥掏着珠子的手一顿。
她不懂,很不理解,歪着头看那小孩。
他说她是笨的,这是在诋毁她。可是他后面说的话,酥酥也能听明白。他是想让她留下。
酥酥一时间有些茫然。
她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忽然出现给她送礼物,忽然带着她狂奔。不知道为什么被追,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里。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出这种话。
这个小孩,到底是好还是坏她分辨不了。
酥酥沉默着。
分辨不了的时候,就多看着吧。
眼睛不会欺骗她的,看得多了,心里就懂了。
“小小年纪”
山主似乎是低声笑了笑。
可也就这么一句话,并未再说更多的。
而是懒洋洋地侧了侧身。
“挺有趣的两个小家伙,来吧,正好给我无趣的庭院,加点装饰。”
这是一处挺大的山庄。前后院加起来,比东殿大得多。
但是偌大的山庄似乎就只有山主一个人住。
山主这个称呼,还是酥酥跟小孩学到的。
山主领了他们进来。
跨过山庄大门的瞬间,天亮了。
不,不是天亮了。而是外面的夜色被隔绝在一扇门外,山庄内鸟语花香,晴空暖阳。
酥酥还在诧异,男人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把两人领到了中庭一处山池,而后手指一点,把脏兮兮的小孩直接抛起扔了进去。
“洗干净些。”
小孩摔倒池子里一声不吭,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而后山主看向酥酥。
酥酥紧张地攥着袖口。怕她也要被拎起来扔出去。
“进去。”
他手一指西侧的厢房,酥酥如获大赦,立即脚下生风跑了过去。
厢房内有一个很大的石池,左右两侧分别有一个仙鹤模样的出水口,这会儿热水潺潺,不多时就把空荡荡的石池填满。
酥酥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换了一身天青色的衣裳,湿漉漉的头发编了个小辫,这才出去。
她多少是有些紧张的。
这个山主看起来很温和,但是那骨子里带给她的危险警惕感,始终浓罩着她。
也不知道会如何。
她出来时,那山池里的小孩已经洗了个干净,还换了一身白色的布衣。
没有了兜帽,不是泥土里滚了几个圈的脏兮兮,酥酥看清楚了这个小孩。
十二三岁的模样,长得白净,也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只是他看过来时,眼神和小孩的模样相差太远。
小孩扭过头去。
酥酥也不知道该不该搭理他。
她擦着头发上的水珠。
在中庭找了个石凳坐下。
这算得上是格外折腾的一天了。走不到曲城,还意外被这个小孩拉着跑到这里来。
酥酥直到现在也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她得赶紧离开这里才好。
她也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感觉,那位山主让她紧张。
“浮世珠,还我。”
小孩走到酥酥的跟前,摊开手,口气淡漠地问她要东西。
酥酥擦头发的动作一愣,歪着头看着眼前的小孩。
浮世珠
是不是那个他下午在河边送给她的
原来送出去的东西都能要回来吗酥酥第一次知道。
她对人世间越发的看不懂了。
“送的东西要回去,是你们卫国的做法吗”
酥酥也不贪这些,人家送她礼物,她会很高兴。高兴在有人给她送礼物这件事上。至于礼物本身,她并不在意。
她还是有些不高兴。不高兴在于这又送又讨回的行为。就像是被戏耍了一般。
那小孩沉默了,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酥酥。而后伸出的手还真的就收回了。
小孩嘟囔了句。
“哪里来的怪人”
酥酥和小孩被留了下来。
山主给了他们一人一身白色的衣裳,吩咐他们把庭院打扫干净,给花草浇水,给树木除虫,擦洗地板。
小孩倒是干脆,拎了个水桶肩上搭了个帕子就去做。
酥酥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在这里给人打扫庭院。她又有些怕那个山主,相比较之下,这个小孩虽然反复无常是个奇怪的家伙,起码没有那种危险感。
酥酥拦着他,也就是问了个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为什么把我也拽到这里来我完全不用留在这里呀。”
她要去曲城,要去卫国。却连城门都没有摸到,被拽到这山上来。
小孩一句为奴为仆,现在她都要来擦擦洗洗了。
酥酥其实不太喜欢擦擦洗洗的这些。手会沾水,湿漉漉的。
小孩叹了口气把帕子甩到水桶里,抬手指着庭院画了个圈。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酥酥果断摇头。
小孩顿了顿,换了一个问题“你知道我塞给你的是什么吗”
酥酥秉承着诚实,继续摇头。
小孩不再问了。
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奇怪的少女很缺乏常识。
已经到了能被轻易拐骗的地步。
小孩索性在木台阶上坐了下来,拍了拍身侧。
酥酥没有坐下,而是靠着一侧的立柱。
“浮世珠关于这个是什么你也不需要知道。反正迟早会回到我手上”
小孩嘀咕了句,这才清了清嗓子。
“看在以后可能要在这里相处的份上,我可以告诉你。”
小孩自称小舟,简而言之就是个怀璧其罪的事情。他有一颗宝珠,被奸人发现,一路追杀他想要杀人夺宝。
而当时遇上酥酥,小舟不过是想塞到她这里来,让她引开那些人的注意。没想到酥酥在原地欣赏起宝珠,并未离开。而且又是个年轻貌美的少女,若是真的被那些人抓到,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酥酥这才反应过来,这根本不是什么卫国人热情友善,第一次见面就送礼物。这是一种栽赃陷害啊。
这让她第一次接触到了什么是人心叵测。还是在一个孩子身上。
她看小舟的视线,跟看江洋大盗一样。
小舟哼哼了声,说他最后还一时心软,拽着她逃命了。
他着重强调自己的心软,证明自己是一个好人。
酥酥听着也不在意这种小事,反正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小孩是好是坏她也不想知道了。
她只关心如今在的地方。
“这里是哪里”
小舟见她毫不关心,沉默了下,若无其事转了话题。
“此地名为雾影山。此处是雾影山的晚风庄。雾影山的主人住在这里。”
小孩终于提到了此地。
晚风庄,雾影山。
“雾影山的存在,别说凡人,就连修士都不敢招惹。山主的实力很强。我只知道曾经卫国国主打扰了山主清梦,导致卫国境内十年大旱,十年暴雨,十年战乱。”
小舟说这话时,眼神黯淡。
酥酥听着,点了点头。怎么说呢,她看见山主的时候就有种很危险的预感。果然,他是个绝对要敬而远之的存在。
“来这里有个好处,那些人绝对不敢追进来。不好的一点就是”小孩叹了口气,“我们可能会死。”
酥酥一听,小脸都皱到了一起。
她不想死。
“所以山主只是吩咐我们打扫庭院,已经算是开恩了。活着就行。等山主一时高兴,送咱们出去,就安全了。”
小孩说罢,又拎起了帕子,问酥酥“你擦地还是擦柱子”
酥酥接过帕子,选择擦柱子。
酥酥在擦洗方面真的没有多少经验,帕子拧不干,小舟看得眼皮直跳,直接把她撵了出去,让她去院子里给花草浇水,驱虫。
这个她很在行的
酥酥给花草浇水是熟门熟路,除杂草,驱虫,一套做下来比小孩擦地都快。
分工明确下来。酥酥就负责整个山庄的花草树木照顾,小舟就负责擦擦洗洗。
此间没有天气的变化,始终晴空暖阳,鸟雀叽喳。
酥酥浇完后舍小庭的花草,久违地感受到了夏日里懒洋洋地困倦。
她打了个哈欠,左右环顾一圈,小舟这会儿擦完正院的木台阶,拎着水桶去换水。
她决定偷个懒。
酥酥没有偷过懒,有些生疏,也有些心虚。
她跳上树枝,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
在这里很久,也没有见过山主。
不饿不渴,没有疲倦。
只需要浇水除草驱虫。
晚风庄,好像还不错呀。
酥酥合上眼,在阳光下猫成一团准备午睡。
睡梦中,酥酥忽然感觉到一股气息,由远及近。
是一种危险。
酥酥几乎是本能地立刻睁开眼。
而她睁开眼的同时,嗅到了一股清淡的草叶气息。
不是她每天浇水的草叶,而是一种带有药材草叶的微微泛苦,苦中还透着清淡的气息。
她在树枝上坐直了身体,垂眸四下环顾的时候,听见了规律的咔哒、咔哒声。
是木屐的声音。
酥酥说不好是一种什么感觉,她只感觉自己后背的皮都绷紧了。
她紧张兮兮地盯着远处,垂花拱门后,一身白衣的男人踩着木屐,懒懒散散走了过来。
酥酥悄咪咪顺着树干滑了下来,她紧张地扣着树干。
偷懒,偷懒被抓了个正着。
酥酥第一次偷懒,第一次被抓,紧张地直勾勾盯着山主。
山主慢腾腾走到树下,挑眉看着小狐妖。
“唔,偷懒”
酥酥后背紧紧贴着树干,她有些局促。
老老实实低着头认错。
“错了。”
这道歉的速度,很干脆。
山主只需要回眸扫一眼就知道,整个庭中的花草都浇过了水,除了杂草。
他甚至能嗅得到混杂着泥土味清淡的芬芳。
庭院中的花草,远比之前茂盛活泼。
他顺着酥酥的话“错了要受罚。”
酥酥抿着唇,拼命回想,受罚是怎么受罚
“是打,打手心吗”
山主看着眼前紧张的小妖,颤巍巍伸出手来。
白皙纤长的手指伸得笔直,掌心紧绷。小妖偏过头去,一副不敢看的忍疼。
酥酥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掌心的疼。
只听见男人低低地笑了。
他笑得很内敛,轻笑了会儿,抬手落在了酥酥的掌心。
冰冷的,比她大一圈的手掌,轻轻覆盖在她的手掌上。
而后指尖在她手腕处轻轻点了点。
酥酥眯着眼,悄悄睁开一条缝。
山主的相貌,在一瞬间能看得真切。
俊美文弱的男人嘴角带着笑,一双含情眼对着酥酥轻轻眨了眨“好,罚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