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当下的世间,奴仆婢侍等同千私人财产,可以随意处置。大唐帝国境
内的情况要稍微好些,唐律严禁蓄意伤奴,但不禁买卖,转赠美貌姬妾聪慧
婢侍,在长安城内并不少见,而那些发生在风流名士间的转赠,甚至往往还
带着一些传奇美好的色彩。
当那名西陵道童说出隆庆皇子的意思之后,场间众人并不觉得奇怪。书院诸生和华山岳等唐人,虽有些反感那名道童言语里流露出来的骄傲恩赐意味,但毕竟这种意味符合双方之间的阶层差异,也自默然。在众人眼中,站在宁缺身旁的小桑桑不过十三四岁,像豆芽菜似干瘦,容貌寻常肤色黝黑,隆庆皇子自然不是看中她的美貌要把她带回府中暖床,而是因为这场拚酒生出了些许兴趣。
高高在上的西陵大人物,因为琴棋书画饮宴射乐相类之事,看中了长安城中一个不起眼的小侍女,放在上流社会里这便是风雅,宁缺若肯把小侍女转赠给隆庆皇子,皇子自然会有极丰厚的回赠,日后说不定在传闻中又是一林逸事。
所以没有人觉得震惊,没有人奇怪,更没有人愤怒,反而有些人比如锺大俊,向宁缺投去了隐隐羡慕的目光,暗想他如果能通过赠出小侍女入了隆庆皇子法眼,日后不知要从中换来多大的利益方便。
公主李渣这时也保持着沉默,但她的沉默与风度无关她想着去年某件事情,似笑非笑望着宁缺,知道这件事情可能会向有趣的方向演变事实上,听到那名西陵道童温柔而又极富恩赐意味的宣告后,宁缺怔了很长时间,才弄明白对方想要做些什么,之所以反应会如此冲钝,是因为他这辈子从来没有想过有人会向自己讨要桑桑,还用的是如此臭屁欠抽找死的态度。
为什么?对不起,没有理由没有道理,只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隆庆皇子,西陵神殿裁决司的大人物,他喜欢你的小侍女,想无聊时有个小侍女陪自己饮两杯酒,所以你就应该双手把你一把屎一把尿养大一个炕头睡了十来年的丫头送过去,然后腆着脸微笑等皇子高兴之余赏你些银子赏你些前途赏你些荣耀?
因为所以科学道理,实际上毫无道理,宁缺的心情陡然变得极为恶劣,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明朗,望着远处席上感慨说道:“隆庆皇子,你长的真的很美。”
他的反应很冲钝,本来对很多事情反应就极冲钝尤其是今天又喝了太多烈酒的桑桑反应比他还要更慢一些,直到这时才会过意,知道席上那个什么皇子竟是想从少爷手里抢走自己,忍不住蹙着小眉头反驳道:“少爷,他长的难看起来了。”
在场间众人的槽念中,这种事情和桑桑自己没有半点关系,只要主人愿意送,那么她就只有去。他们只关心宁缺的答案,一直在安静等着他的回答。
其中大部分人猜测宁缺应该会同意,少数人心想他应该会拒绝,但无论是谁,都没有想到宁缺的回答和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关系,显得有些莫名其妙隆庆皇子,你长的真的很美”这是什么意思?(注)
刚刚把酒意消散下去,隆庆皇子正安静看着桌上空空的小酒罐,忽听着此言,他眉尖微微一蹙,抬起那张俊美无双的脸,看着远方淡然说道:“谢谢,我知道。””既然你知道自己长的很美……”宁缺看着那处,很认真说道:“那你想的就不要太美了。”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场间众人即便想到过宁缺会拒绝送出自己的小侍女,也以为他也会采用某种很婉约的拒绝方式,简称婉拒,比如说自己用惯了这小侍女,这小侍女出身粗鄙,不登大雅之堂如何云云云,却没有想到他会拒绝的如此简单直接粗暴狠厉!
想要我的小侍女?你想的太美了!隆庆皇子脸色渐沉,转瞬后却自失微微一笑。
宁缺看着他笑了笑,解释道:“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不愿意。”隆庆皇子缓缓从袖中伸出双手,平静搁在桌案之上,平静看着远方阴暗角落里的宁缺,缓声说道:“因为不愿意,你可能错过了很多。””我从来不担心错过什么。”宁缺回答道。
隆庆皇子锐利的目光隔着极远的距喜落到他的脸上,沉默片刻后说道:“甚至有可能是……”本殿的友谊?”
宁缺眉梢微挑,回答道:“也许你的友谊并不像你自己想像的那么值钱。”
听到这句话,隆庆皇子如同画出来来的眉眼间仿佛镀上了一层寒霜,沉声说道:“看来你很看重你的小侍女。”
宁缺笑着回答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隆庆皇子冷冷说道:”“上侍女的主人果然很有意思,我对你的兴趣愈发浓厚了。”
宁锋摇了摇头,说道:“把你的兴趣混着酒母下去吧,如果你还能喝的话。二人这番对话的时候,得胜居宅院场内一片安静,即便是掩雨廊外的的那些鸟儿都紧张的不敢发声。随着谈话的进行,人们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精彩,越来越古怪,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宁缺这个普通的书院学生,居然能和西陵神殿裁决司的大人物侃侃对谈,话锋非但毫不落下风,反而是字字冷嘲热讽强硬到了极点。
隆庆皇子的表情尚算平静,但谁都能看出他淡漠眼眸里将要燃烧的情绪,和言语间透露出的强悍意味,只听到他寒声问道:“可本殿依然很好奇,在你心中究竟谁才有资格做这小侍女的主人。”
在股强大的威势之下,宁缺却仿佛一无所觉,眉梢微挑回答道:”其实这依然和你无关,但既然殿下你这么感兴趣,我只能说“至少你是没有资格的。”
“我没有资格,那谁有资格?”
隆庆皇子朗声笑了起来,但笑声中却感受不到几分欢愉的笑意,只有某种强悍的自信与霸道,笑声渐敛,他看了一眼对席沉默的李汪,问道:“莫非是公主殿下?”
宁缺展颜一笑,左颊的酒窝分外小清新,说道:“不,她也没有。”
这句话一出来,又是弄得场间一片哗然,然而在这些震惊复杂情绪发酵之前,李渣便微笑着做出了解答,她看着对面席间的隆庆皇子等人说道:“我曾经向这小子要过好几次桑栗,但他理都懒得理我,所以很明显我是没有这个资格的,至於隆庆皇子你,我想总不至於比本宫还更有资格。”
场间任由隆庆皇子等西陵人和燕人处於上势已久,李渣一直沉默微笑观棋不语,这时候却一句话堵死了对方所有后手,她是大唐帝国最受宠的公主殿下,就算你是绝世天才,是西陵裁决司的大人物,是燕国的皇子,但难道你有资格与本宫相提并论,我都不计较宁缺再三拒绝我,你又凭什么计较?
这是很简单从而很有力量的逻辑,这竟,是唐人典型的道理与风格。
大唐公主出言以为强悍背书,这场小小风波似乎便要告一段落了,桑桑扯了扯宁缺的袖子,仰着小脸说道:“少爷,咱们回家吧?”
宁缺笑着点点头,然而场间众人包括李渔在内,都没有想到他没有就此离开,而是伸手揉了揉桑桑的脑袋,看着上方席间的隆庆皇子很认真地说道:
“皇子,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
听到这句话,场间很多人都想到了先前那刻谢承运长身而起时说的话,顿时一片安静,书院震惊望向宁缺,心想先前谢三公子都在辩难之中一败涂地,难道你这个称病避考的家伙,还想凭此一鸣惊人?
隆庆皇子神情渐凝,伸手整理衣衫前襟,坐直身体,摊开右手道:“请。””不要误会,我对辩难没有任何兴趣,事实上也不怎么擅长,我只是有些困惑皇子你先前的自信,所以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
宁缺向前走了一步,问道:“请问皇子,苍穹可有眼睛?”
湛湛青天灰灰阴天飘雪冬天之上哪有什么眼睛,即便是夜穹之上那些繁星也不能看作眼睛吧?然而宁缺虽然说并非辩难,隆庆皇子却依然极为慎重应对,略一思琢便明白此言何言,昊天居於苍穹之上怜悯仁爱俯暇亿万苍生,那么……””苍穹自然有眼。”
宁缺接着问道:“天地之间可有元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