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很多话不需要明说,也不能明说,因为说的太明会让彼此颜面上都有些过不去。书院、西陵神殿或欺柯寺这种地方出来的人,一般总要讲究一个风度。
既然是世外的修行者,怎么能像俗世里的地痞流氓那样二话不说或者说几句狠话……”便拿起西瓜刀向对方的ōng口或光头上砍将过去?
即便要打架,也要给这件事情寻一件漂亮些的衣裳,美妙些的理由,像宁缺和叶红鱼这种说打便打,从来不管风度姿态只求胜利的人,在修行界里真的很少见。
而那些漂亮的衣裳,美妙的理由,不外乎就是请教修行上的疑难,互相参详一下境界修为,撕掉这些所有的外在,才是赤luǒluǒ的真相:请君一战!
确认这名烂柯寺僧人发出了战斗的邀请,宁缺脸sè微变,看着他那张微黑的脸颊,不由想起桑桑和卓儿的肤sè,心想自己这辈子似乎和这种肤sè的人杠上了。
片刻后,他诚恳说道:“出家人慈悲为怀,何必在意那些身外虚名?”
观海僧人更加诚恳说道:“贫僧在寺中苦修多年,时常听闻长老提及当年在夫子席前求教的过往,知道书院乃是世间第一流之所在,对书院诸贤心向往之,早就想前来拜访却一直被课业所系不得脱身,今日难得来到长安城,还请十三先生体谅贫僧这难得的贪嗔之念,不吝指教一二。”
宁缺盯着对方的眼睛,发现这年轻僧人的眼眸里除了恭谨还是恭谨,除了仰慕还是仰慕,除了坚定的战斗意志还是坚定的战斗意志。
对方对你如此恭谨仰慕,难道你好意思骂对方?对方战斗意志如此坚定,而且还是个从不吃荤油极少食盐的油盐不进的僧人,你凭什么说服他?
宁缺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如果换作以前在渭城时,他大可以跑,然而现在他身上被迫扛上了大唐和书院两座大山,若真的跑起来,只怕有些吃力。
其实他从来不害怕战斗,更不会恐惧打架,只是担心打不赢对方。
观海是烂柯寺长老的关门弟子,在宁缺看来,关门弟子这种隐藏xìng人物向来很强大,比如书圣的关门弟子莫山山,比如夫子的关门弟子他自己……好吧,他必须承认自己是史上最弱的书院行走,於是他愈发没有信心战胜对方。
打不赢对方还要去打,在有些时候可以说是勇气,但有些时候可以说是愚蠢,宁缺撑着大黑伞,在长安城的微雪间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在勇敢与明智之间来回挣扎,却始终得不出一个〖答〗案。
莫山山一直在大黑伞那边安静站着,大概猜出他此时心里的痛苦,不由眼帘微垂,睫毛轻眨,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不让脸上lù出笑意。
观海僧人是个老实人,从小到大他一直听着长老对夫子的敬畏仰慕,打心眼里就没有想过自己能够战胜书院二层楼的学生,此时见宁缺长时间沉默不语,暗想十三先生大概是不想让自己输的太过凄惨,不由觉得有些感动。
“十三先生若嫌贫僧修为卑微,不如坐而参禅?”他诚恳说道。
宁缺心想烂柯寺以辩难闻名於世,再说你这僧人肤sè微黑,又有个观海的名字,不想便知平日里豆油吃的极多,很是擅长与人做口舌之争,我要与你坐而参禅,岂不是不到三息便要无言败退,正式宣告入世第一战的失利?
输不是问题,问题是大师兄不让自己输,问题是那样会让书院méng羞,让夫子丢人,而夫子好像很丢不起人,那么这便会导致一连串非常严重的问题。
宁缺这般想着抬起头来,与僧人清澈诚挚的目光一触,他心头微微一动,忽然觉得与对方相较,自己好像缺少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飘落的雪huā在大黑伞油腻的伞面上铺上浅浅一层。
宁缺看着僧人平静说道:“能不能麻烦师兄你等我半天时间?”
观海僧人合什。
莫山山看着他问道:“你要半天时间做什么?”
“我需要半天时间来思考一个很垂要的问题。”
宁缺说完这句话,收了大黑伞背在身后,一个人在微雪中向长安城南走去,半个时辰之后,他来到城南那片新凌出来的大湖,於残雪间缓缓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