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谕大神官抬起头来,目光透过神辇的顶帷,落在万里无云的碧空上,说道:“昊天与夫子战,不知胜负,於是人间之战的胜负便显得格外紧要,而长安城便是这场人间之战的关键。”
程立雪跪在身旁。端上一杯清茶。
天谕大神官喝了口茶,润了润有些干哑的喉咙,说:“如今惊神阵已经被掌教命人暂时破坏,长安城的关键,便是观主与大先生之间的胜负,只要大先生无法拖住观主,观主便可以打开长安城的城门。”
程立雪的手指有些微微颤抖。直到此时,他才知道道门的全盘计划,才知道原来长安城现在正处於这样的危局之中。
“六日之后。长安城便会开启,但即便是观主也无法完全破去惊神阵,谁也不知道那座雄城什么时候能够自行修复。所以大军必须抓紧时间赶过去。”
天谕大神官望向北方那座横亘在原野间的青山,看着那道狭窄的青峡出口,面无表情说道:“继续吧,只要是人,那便总有累的时候。”
……
……
联军主帅营里竖起帅旗。
无数道军令,从主帅白海昕处向各处军营里传去。
片刻后,密集甚至显得有些暴烈的蹄声再次响声。
两千余重骑兵,伴着战鼓的声音,行出队列,然后分成数十群骑兵。保持着彼此间的距离,就像无数团乌云般,向着青峡处冲去。
青峡出口处,还躺着三百匹重伤难起的战马,还有些骑兵正互相搀扶着往回走。这些画面,都证明了冲锋对於青峡是无效的。
但西陵神殿联军没有别的办法。
如果弃马步战,或者用重装步兵碾压,那么只可能成为二师兄铁剑不停收割的屍体,他们唯一能与那柄宽直铁剑抗衡的便是冲击力。
要正面撼动突破书院的防御,这是唯一的方法。那便是最好的办法。
正如天谕大神官说的那样,只要是有人,总会累的。
西陵神殿联军有二十余万人,轮换上前,他们不会累。
……
……
密集的蹄声一朝响起,便再也没有断绝。
两千余名骑兵,保持着最有效率的阵势,分批向青峡处发起冲锋,每次投入的力量不多,但确保需要书院弟子全力应付。
最重要的是,在严峻军令的逼迫下,这些骑兵要保证自已的冲击连绵不断,中间没有一刻间隔,不给书院弟子任何休息的机会。
黑压压的铁骑构成的波涛,不停地拍打着青峡出口处,那里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有一道看不见的礁石。
一团乌云飘过去,撞到青峡上,碎成云絮,颓然散散。一道黑浪压过去,撞到青峡上,碎成水沫,无声落下。
战马的惨嘶声,骨骼的折断声,清晰地在所有人的耳朵里响起,甚至要比密集如雷的蹄声更加响亮。
但无论前面的情况如何的凄惨,后面的骑兵依然面无表情地发起着冲锋,他们今天的任务就是送死,他们的目的就是要用自已的死亡让书院弟子感到累。
……
……
北宫未央没觉得累,或者说他这时候根本不知道累是什么感觉。
他的注意力全部在自已身前的古琴上,他低着头,专注地看着琴弦最细微的颤动,散发的黑发在眼前不停地摆荡。
他身上的衣裳早已经被汗水全部打湿,甚至就连头发都已经变得湿漉无比,随着他的弹奏,有颗汗珠自发丝间垂落。
嗤的一声轻响,那颗汗珠落在琴弦上,瞬间被烧灼成一道青烟。
但他根本没有注意这一点,他仍然在不停地弹着琴。
他的指头在琴弦上不停地挑拔捻摁,移动的有如闪电,奏着无声的乐曲,裹着指头上的棉布早已经碎裂,隐隐可以看到血迹。
西门不惑也没有觉得累,他只是觉得有些痛。
他的手很痛。
先前贴在指腹上的那些胶膜, 早已经随着无数声摁孔的动作,被撕裂,剥落干涸成粉状的物事,在箫管旁飞舞,如雾如烟。
光滑莹润的箫管上,早已出现了斑驳的血迹。
和箫管本身的隐朱色融在一起,很是美丽。
这对最擅音律的师兄弟,本是书院后山性情最跳脱、开最朗、最爱说笑话的人,一旦浸淫入音律世界后,却另有高山流水的清雅风姿。
然而此时,他们毫无风姿可言,更没有什么心情说笑话,脸色苍白,双唇枯稿,头发潦乱,憔悴的有如街头卖艺的那些老琴师。
他们此时的神情很凝重,很沉重,很庄重。
这种重,让他们的身上另外展现出一种令人心折的气息。
……
……
(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