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卷忽然之间 第58章 望天(1 / 2)

将夜 猫腻 2801 字 2个月前

整整一夜的紧张对峙,对宁缺来说,毫无疑问带来极大的压力,衣裳湿透又被寒风冻硬再被汗湿,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

观主离开了桃山,忽然出现在长安城前,自然令人震撼,但令他感到恐惧的是,对方雪山气海被废,为什么能够复原如初?

是的,虽然铁箭未发,尚未交手,但他知道观主已经复原如初,那是一种不容置疑的感受——观主与天地完全融合在一起,他觉得只要眨眼,便会失去对方的位置,这种境界仿佛知命,却更高妙。

对峙一夜,宁缺有足够的时间思考,他想了很多,却没办法得到任何答案,他无法理解发生在观主身上的事情,只能将精力放在别的地方,试图通过观主的到来,推算出桃山和宋国正在发生些什么事情。

很明显,这场和谈已经失败,难道观主他真的要杀死叶苏?那么叶红鱼呢?难道他不担心道门的分裂?他就这么有信心战胜书院?

宁缺很想看到道门分裂,才会让禇由贤和陈七给叶红鱼带去那几句话,但他却不想看到现在的局面,因为一切都不在计算中,这很令他不安。

城门紧闭,风雪连天,守城的唐军都已撤走。

忽然,观主向东方海畔看了一眼。

宁缺用余光向东方瞥了一眼。

从昨夜到此时,观主始终没有说过话,这时却忽然开了口。平静说道:“你说你想和这个世界谈谈,我刚好也想和你谈谈。”

宁缺想和这个世界谈谈,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要和观主谈谈,观主想和他谈谈,却等於是要和整个世界谈谈。

观主将轮椅推入崖下,飘然下了桃山,证明他的雪山气海正在复原,他将要如当年一般举世无敌,这是非常重要的时刻。

值此时刻。他对世界说的第一句话很简单。却是一道雷霆。

他收回望向东方的眼光,看着城墙上的宁缺说道:“叶苏死了。”

叶苏死了,或者说,我把叶苏杀死了。

宁缺沉默。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询问细节,就在前一刻,他也感受到了东边海畔天地之间的异样变化。他隐约听到了些什么。

他的沉默持续了没有太长时间,他叹息然后笑了起来,笑容有些苦涩,因为他现在的心绪有些茫然,不知落在何处为宜。

“那么,叶红鱼也死了吗?”

他不是在问观主,更像是一种带着强烈否定态度的自问,只是他清楚,道门在杀死叶苏之前,绝对会先解决叶红鱼。

一个是新教的创建者,一个是西陵神殿的裁决大神官,叶苏和叶红鱼是足以改变历史走向的两个人,也是书院曾经的希望。

现在希望变成了虚幻的泡影,他如何能不沉默?

就像余帘推算的那样,他也觉得,叶苏被道门杀死,对新教的传播,对书院和唐国,或者并不是太大的损失,甚至可能带来些好处。

但他更清楚很多事情是不能这样绝对客观冷静的计算,书院向来很明白这种道理,而如果叶红鱼真的死了……

观主静静看着城头上的他,没有说话。

一夜时间过去,弦已入肉,宁缺右手的三根手指开始流血,血染红弦,如檐畔的雨水一般淌落,落下城墙,落在雪上。

他没有箭射观主有很多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想守住希望——他没有信心用元十三箭把观主射死,便不能出箭。

没有发生的事情,可以装作有很多结局,结局注定,便只能得出唯一、黯淡的结论,就像叶苏和叶红鱼的死亡。

但这场对峙要持续到何时?

难道他要挽铁弓,射青衣,直到海枯石烂?

观主站在雪地里,要站多长时间?他想靠自己一个人把整座长安城堵死?他离开桃山除了杀死叶苏,还想做什么?

宁缺想不明白,他只知道,再这样继续下去,他的意志会被观主摧毁,哪怕观主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静静站在那里。

或许,摧毁他的意志,也是观主顺手想做的事情?

东海畔死讯传来,最关键的时刻已经过去。

宁缺做了一个动作,就在前一刻,他自己都想不到会做出这个动作。

他撤箭收弓。

随着这个动作,他肩上的冰破裂成屑,衣上的雪簌簌落下。

观主的眼神里流露出欣赏。

宁缺的神情却很漠然,对自己也很漠然

叶苏死了,观主最重要的目的完成。

他一败涂地,如果这场对峙或者说战斗还要持续,他只能用这种方法,来迫使自己和长安城进入绝境,在绝境里求生存。

铁弓背到肩上,长安城门无人看守,请进。

如果观主还想获得更大的收获,长安欢迎您。

宁缺不认为在叶苏死后,观主会冒这个险。

数年前在长安城里,他用千万把刀把观主斩成废人,现在的他同样能斩。

他没有后悔昨夜或者说先前,没有箭射东海,因为观主一直都在,他没有办法分神,只不过到了现在,他不需要再分神。

观主看着城上笑了笑,转身准备离开。

宁缺看着他的背影,说道:“我会想明白你想做什么。”

观主没有回头,说道:“等你想明白的那一天,你会来找我。”

……

……

斯人已去,风雪依旧。

宁缺不再枯坐城头,因为他需要想明白一些事情。

道门出乎意料的决然,让他很困惑。但他没有什么挫败的感觉,历史的前进总是螺旋形的上升,战争向来很少一路胜利到底。

他走下城墙,在长安城的街巷里沉默行走。

他去了万雁塔,看那些尊者的像,他去了南门观,在铺着黑色地板的道殿里沉思冥想,他没有去临四十巷,最后去了雁鸣湖,坐在岸边。看着雪湖里的那些残荷。就像没有温度的雕像一样,渐渐被白雪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