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嘴上没说,心里却是颇为感念。从它第一次遇到人类至今,足足有七千年光yīn。它早已不记得自己转了几世,也不记得自己曾经的朋友,但它清楚地记得,钱逸群是第一个关心它睡觉是否舒适的人类。
而这个人类也是唯一一个修炼不倒丹,自己并不需要床铺的人。
己所yù而施於人,这是小慈。己所不yù,仍能施之於人,这就是大慈了。
钱逸群浑然没想到自己的随意之举让狐狸对他的评价上去了这么多,他只是单纯地觉得给宠物一个窝铺是起码的人道jīng神。
幸好狐狸不会读心,若是让它知道了“宠物”这回事,估计钱逸群的好rì子也就到头了。
翌rì,郑元勳早早到了媚幽斋,见三女在院子里练剑,便远远看着。等她们停下休息,方才上前道:“厚道人起来了么?”
“惠东公可有事找我?”钱逸群从屋里出来,正好见郑元勳找到。
郑元勳上前一笑,拉着钱逸群去前厅。
两人落座,杨爱李香君奉上香茶。
郑元勳抿了口茶,方才道:“先要谢过道长肯带犬子入京。”
“举手之劳。”钱逸群淡淡道。
“只是,这气候渐已寒冷,听说北边已经滴水成冰,漕运也不通畅,陆路又不太平……道长还是过完年再走吧。”郑元勳满脸恳切。
钱逸群知道他是舍不得儿子,也不说破,只道:“也好,不在这一时。”他想到自己离家已经五六年之久,不由也泛起了思乡之情。
好在这思乡病在三个月头上是最容易发作的,盖因对陌生环境失去了新奇感,又因为旅居外地,身心疲惫,故而三个月的时候总会想念家里,恨不得插上翅膀回去看看。一旦熬过去,倒也就没事了。
“道长?”郑元勳见钱逸群走神,轻声唤了一声。
“失礼。”钱逸群这才回过神思,道,“令郎等明年开chūn再走也来得及,贫道到时候再来接他便是。”
“道长要去哪里仙游?”郑元勳问道。
钱逸群刚想说“苏州”,心中又泛起了当rì离开时的顾虑,暗道:还是等徐佛她们安排好了,我再回去也方便些。不过郑家再住下去也有点浪费时间,还不如找个道观挂单,也好学习一番道门规矩。
“我一个道人,久居贵府也不方便,还是去找个道观挂单吧。”钱逸群改了主意,索xìng道,“一来也好不废功课,二来我也习惯了山林生活。”
“可是郑某待客不周么?”郑元勳大惊,“可是有不长眼的奴仆冒犯了道长!”
“惠东公切莫多心。”钱逸群笑道,“小道每rì功课早就成了习惯,所以还是想找一方丛林,把功课捡起来。”
郑元勳这才气sè如常,笑言道:“道长已经有如此成就,还要去做什么功课?殊不闻:结庐在人境,心远地自偏么?”
“五柳先生高明,岂是小道能望其相背的?”钱逸群懒得多说什么。如今世上颇多狂禅门徒,以为参两句话头便是修行,抖几段公案便能得道。整rì里论心,成天间说xìng,真个是辩才无碍,口吐莲花。
实际上呢?不禁一番寒彻骨,那得梅花扑鼻香。
可惜人人都臆想这梅香,却不愿经那严寒。
郑元勳知道钱逸群的小灶连油盐都不放,只是白水汆青蔬。能够如此自律的道人世上罕见,必然是意志极其坚韧之人。见劝他不动,郑元勳却不肯放钱逸群去小庙里吃苦,建言道:“我扬州有一处名观,称作琼花观。观里住持与我友善,道长大可以去那边挂单。”
钱逸群略一回味,道:“可是正开琼花的那座琼花观?”
“正是。”郑元勳道,“道长是怕人多妨碍清修么?”
“那倒不是,小道在意的是道家经典是否够多。”钱逸群直言道,“当rì在山上,跟着老恩师rìrì抄经,断了一rì便浑身发痒。”
“那琼花观便是首选了。”郑元勳大笑道,“那道观建於前汉,称作‘后土祠’。唐时增修为‘唐昌观’。到了北宋,徽宗皇帝取多福之意,赐名‘蕃厘观’。这琼花观本来是俗称,到了国朝反倒成了正名。”
郑元勳并非一味死读书,也是个会享福的人,对扬州典故如数家珍。他道:“据我所知,观内非但有唐宋法本,甚至还有两汉密册!若是道长有心於典故,在下正好为道长说项。”
钱逸群颇为心动,道:“那便有劳惠东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