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阁下,这几个俘虏在军营中四处游荡,我担心他们图谋不轨。”
俘虏?我开始明白自己的处境了。
“不是那样的,将军阁下。”多布斯大声争辩着。他恳切地求告道:“阁下,我们的长官病得厉害,我们只是想把他抬到火堆旁边取暖。我保证,阁下,只要我们把他抬过去,马上就回去,这不会耽搁很久。”
“离将军远一点,你这该死的德兰麦亚猪!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那个军官献媚地一脚把多布斯踢开,又举起手中的棍棒想要逞凶。那个将军制止了他。
将军走近我,不嫌肮脏地拨开多布斯他们披在我身上的衣服,将他的手掌抚在我的额头上。他的手很粗糙,长着一层厚厚的老茧。那不是一个娇生惯养的贵族将军的手,而是一个老兵、一个见惯生死的战士的手。我觉得他看我的目光似乎有些惊异,可我并不知道为什么。
“我要这个人活着……”他指着我的脸对那个军官说,“给他一间帐篷和全套的寝具。他是个军官,过些天我要亲自审问他。”
他又转过头来对多布斯说道:“你也去,照顾好你的长官。晚些时候会有军医来。”
那个军官微微愣了一愣,似乎对这样的安排有些不满,但他没有这个胆量去反对将军的意见。将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指着我对他说:“这是个很重要的俘虏,如果这个人死在了这里,你就等着替他偿命吧。”
军官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他马上跑到一个帐篷里,将里面几个疲惫不堪的士兵统统赶了出来,而后手忙脚乱地指挥着他们把我抬进帐篷。多布斯不知如何表达他对这个将军的感激,他跪倒在地上,流着眼泪亲吻着将军的靴子,大声说道:“感谢您,将军阁下,您真是个善良的好人,也是个真正的军人。愿至高神与你同在,荣耀与幸运始终伴随在您左右。”
从那以后,我在敌人的军营里开始了短暂的治疗。事实上,我的伤并不严重,只是在战斗中与魔法骑兵硬碰硬的那一下过度地损耗了我的体力,让我全身虚脱,头也受到了一些震荡,尽管这使得我全身僵硬无力,头晕脑胀,但其实只需要稍微休息几天就可以恢复。只是一些皮外伤因为得不到及时的治疗而化了脓,让我一直高烧不退。两天后,我就已经可以自如行动了,只是重病初愈让我还很虚弱。
在这两天里,多布斯告诉了我在昏迷后发生的事。
为了追赶弗莱德,温斯顿重装骑兵们并没有将更多的精力投诸到被冲散的星空骑士们身上。我们的魔法骑兵们只是在交战时被暂时击退了,并没有彻底的溃逃。事实上,他们的损失并不真的比他们的对手大多少,这就决定了他们还有奋起反击的力量。
不能说温斯顿人的选择是错误的,如果没有我们超出意外的顽强抵抗,他们一定已经成功地截杀了弗莱德,也光荣地终结了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但战争是不允许假设的。他们被阻截了,延误了很长时间。他们太过骄傲,以至於完全轻视了我们、一支最普通的轻装步兵部队的存在,更轻视了那群已经被他们击败了的战士、失去了统帅的魔法骑兵。因为他们的骄傲,他们必然付出高昂的代价。
弗莱德重伤,红焰逃脱,但星空骑士们并没有完全丧失纪律,更没有失去他们战斗的心。在我们最危急的时刻,凯尔茜,这个比大多数男性还要勇猛的女武士,展现出了她在危急关头勇毅果敢的一面。她用最快的速度召集起被冲散的骑手,竭尽所能地组织反击。当我们的防线彻底丧失韧性,再也无法承受任何程度的冲击时,凯尔茜适时地发动了。
他们从温斯顿人的队列侧面横贯过去,把他们拦腰截成了两段——对於魔法骑兵而言,这种事情非常少见。以他们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很少有人能够从侧翼对它进行袭击。但在那个时候,他们的前路被我们牢牢堵住,滞留在原地,这就给凯尔茜留下了攻击的机会
这重重的一击打乱了温斯顿人的阵脚,也救了我的命。温斯顿人陷入了暂时的混乱,放弃了对我们的追击。温斯顿的骑兵指挥官同样也并非是个无能的人,他迅速调整好了阵列,摆出防御的阵形,将凯尔茜的后几轮攻击一一化解。
这时候,同作为这个战场上决定胜负的超强军旅,温斯顿重装骑兵的数量仍然占据着优势,他们的步兵部队也顶住了土着战士们缺乏章法的猛攻,逐渐在滩头阵地集结起来。而失去了弗莱德的领导,我们却被分割成了互不关联的三个部分。
土着战士们开始溃退,尽管他们的数量要远多於滩头阵地的敌人,但统帅的负伤让他们完全丧失了斗志。在他们的传统中,战场最高指挥官的离去就意味着失败,这一点已经深深地刻入了他们的骨骼,变成了他们天然的反射。
他们的大溃败险些使我们全军覆没,如果没有艾克丁酋长率领着接受过我们正规军事训练的伦布理战士拚死奋战,我们一定已经全军覆没了。随着土着战士们的溃散,我们暴露在了尾随他们杀来的温斯顿人面前。刚刚与温斯顿魔法铁骑正面相击的我们已经无力在抵抗这道汹涌的战潮,我们的战线一触即溃,很快就被温斯顿人淹没了。没有人能扭转这必败之局,凯尔茜左冲右突,也只能尽力拖住温斯顿人前进的脚步,尽可能多地保存我们的力量。
在精灵射手们的掩护下,绝大多数人逃回了月溪森林。温斯顿人在森林边缘停住了脚步,在全无准备的情况下,他们无法应对来自丛林幽暗处的致命羽箭。
在撤退的过程中,多布斯始终背着我。从达沃城包围战时起,这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军官就一直是我的副手。对於我这个年轻长官的命令,他从没有过一点冲疑,而在平时的生活中,他默默地照顾着我,一如我的父亲和兄长。我不知道背着一个人奔逃是怎样的感觉,但我知道,如果没有我,他不会成为俘虏,和我一起呆在温斯顿人的军营中;而如果没有他,或许我早已经死在不知哪把剑下了。就在我重病的一刻也是他不顾被殴打的伤痛和屈辱,为我赢得了生存的权利。
不止是他, 因为我的拖累,大约两百名保卫我的士兵被俘虏了。他们在被俘之前进行了英勇的抵抗,一些人不幸地战死沙场。他们都是些忠贞勇敢的好人,比我更配“战士”这个荣耀的称呼。可是,他们却以自己闪烁着荣耀和希望的宝石般的生命,延续了我卑贱的呼吸。
这就是那场战斗的经过,此后我整整昏迷了两天。多布斯和那群士兵们想尽了办法保全了我,为此,他们吃了不少苦头。
此时,我对他们怀着深深的歉意。他们救了我的命,甚至以自己的命来交换,我应该感激他们,把他们对我的恩情当作是我这一生中最值得珍视的回忆,以我全部的尊敬和和感激作为回报的,不是吗?
可是,此时萦绕在我心头、最让我挥之不去的,不是他们对我的救命之恩,也不是我们身陷敌营的危险处境,而是那在数十里之外的,我终生挚友的生死。这是我亏欠多布斯他们的情感。
温斯顿军营中的夜晚有些暗淡,许多星星都消失。传说中,每消失一颗星,就意味着与它对应的一个生命死去了。
弗莱德,我的朋友,你的那颗星是否还在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