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闰生微微一惊,转过身去,就见柳未央与叶芙蓉站在他身后,满脸急切。
此二人自洞窟脱险之后,就与上清派的众人分道。如今,为何又现身?
「褚公子。」叶芙蓉几步上前,拉住了褚闰生,道,「镇内布满了宋军和『太上圣盟』之人,公子先前落脚的客栈也已被层层封锁。恐怕公子的行踪已经暴露,公子还是离开为好。」
褚闰生心中一震,只觉全身一凛,脑海中霎时清明起来。他本料定,他和池玄这样的后辈弟子,「太上圣盟」断然不放在眼里,何况又有徐秀白为障,应是安全。没想到,「太上圣盟」行动得如此之快……
这么一想,他倒是清楚地想起了李延绡这个人来。身为「太上圣盟」的盟主,心机和魄力,自不必说。况且,那行事的干净决绝,显然是做大事的人。说来也是,若是连何彩绫那般大而化之的人,都已猜到他是凶手,凭李延绡的精明,又怎会全无所知。
他不禁低头,自嘲地笑。若不是他一时冲动,叩响了那大宅的门,今日之事,可会如此?为什么会想要向她道别?即便道别了,又有什么意义?
他忙打住自己的念头,稳了心神,开口对柳未央和叶芙蓉道:「多谢两位姑娘提醒。」
柳未央和叶芙蓉福身行礼,带着歉意,道:「公子,我等受过彩绫仙子的恩惠,如今,断不能再助公子了。公子还是趁早远离是非吧。」
两人言罢,化作两道轻烟,消失无踪。
褚闰生怔怔地看着那两人消失,心头竟渐渐生出怒意来。没错,并不是他做错了什么,错就错在「太上圣盟」为何要与「上清派」为敌。为何步步紧逼?为何赶尽杀绝?
他想起了尚在客栈中的池玄和绛云,愈发激得恨意如火,燎得他全身燥热。他慢慢握紧了拳头,神色之中,显出一丝阴冷笑意来。
他轻轻叹了一声,自语般道:「好,我陪你玩……」他说完,纵身一跃,消失在了天宇。
他飞翔了片刻功夫,翩然落地。所至之处,竟是这镇郊宋军的帐营。他凝神,施障目诀,匿了身形。
此地统掌军务的,正是先前听说的那位黄校尉。他早在几月之前,就来此布置将士,为的是建造南下的战船。连日来,上清派妖道之事甚是扰人,他也不敢放心入睡,便早早起身,在帐中看着战船的图纸。
片刻之后,他搁下图纸,叹了口气,道:「唉,先前江水泛滥,造船之事已有延误。若是延误了军机,如何是好?」
一旁的副将闻言,道:「『太上圣盟』之中,能人甚多。如今既与我们结盟,想必有解决之法。」
黄校尉摇头,「便是这『太上圣盟』叫人放心不下啊。虽说他平定了江水,又助我们擒住妖道,但他们与『上清派』素有仇怨,这其中纠葛,谁能知道?我怕,那李延绡是别有用心啊。」
「校尉说的也不无道理。」副将道,「不过,『太上圣盟』终是三教九流之徒,他们不过是想傍着我宋军的声势,争个道家之首的名头罢了,成不了什么气候。属下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副官又道,「如今,那江边洞窟中的妖道逃脱,若是他们有意报复……」
黄校尉抬手,挥了挥,「据我所知,『上清派』素来门规森严,我看他们不会对我们这些凡人出手。何况,若他们来寻仇,只说是『太上圣盟』所为就行。这些道人之间的争斗,我们不必过多插手。」
「校尉所言甚是。」副将道。
「对了,吴越国的信使应该快到了吧?」黄校尉问道。
「怕就在这几日了。」副将答道。
「若我宋军与吴越联盟,何愁李室不亡。」黄校尉的脸上露了笑容,如是道。
褚闰生便大大方方地站在这营帐之中,听着他们这一番谈话。
宋军在荆南之地造战船,是为了南下攻唐。如今天下之局,就看这一战。这些宋军将领虽是行军打仗之人,心里倒也清楚。上清派也好,太上圣盟也好,不过区区教派,若是能选定明主,他日自可发扬光大。
先前听吴亨所言,上清派地属金陵,大部份的弟子自然是拥护李室。君无惜和张惟相助宋军,也只是例外。但那李延绡又是在盘算什么?
褚闰生这才细细思考了起来。一开始在这镇上遇到太上圣盟,是客栈之中,徐秀白以「网元天纲」刺杀宋军将领和造船的工匠。看徐秀白当日所行所言,分明是与宋军敌对。后来,与君无惜和张惟之斗,也是立场分明。为何后来,李延绡调转矛头,反而相助起宋军来了?当真是见风使舵这么简单?
太上圣盟蒐集道藏,诛杀上清派高功,驯练猛悍骑兵,又是什么用意?只为了争教派之首,做这些也太匪夷所思了……
便是这时,褚闰生又想起了何彩绫来。想起那一日,「九炼天霜镜」中,她所说的话:那皇帝纵有再大的胆子,又怎敢染指地仙?不过,他也的确是娶了何家的女儿,我的胞妹。
而依何彩绫所言,李延绡是她的「亲友」。她活过百年,亲人早已离世,这个「亲友」,又是从何而来。他从未在意过「李延绡」这三个字怎么写,如今想来,若是木子之李、延继之延、鲛绡之绡,那就再明白不过了。此人,怕是唐室后裔,皇家之人。更大胆点,兴许就是何彩绫的胞妹何素锦之子。
这么一想,许多事情便明白了。何彩绫的卯符所练的金丹,应是给李延绡续命之用,而李延绡的目的也不是什么教派之首。唐室自称老君之后,更编集「道藏」彰显圣德,如今,他集道藏,蓄精兵,除了复辟,不作他想。
什么兴风作浪,什么相助宋军,不过都是幌子。他不过是怕乱世结束得太早,毁了他的时机罢了。
想明白这些的时候,褚闰生不禁苦笑。
他这才完完全全地懂了,何彩绫曾说过的每一句话的意义。道藏本就是唐室的东西,所以,染指此物的上清派死有余辜。她一心一意护着自己的「亲友」,所以,挡在李延绡复辟之路前的人,都要消灭。……她便是被这「亲缘」所困,虽有天仙之格,却只能「长生不死,困於人世」……
一时间,他的狂躁和愤怒,消了大半。有的时候,谁都没错,只是恰好,站在不一样的地方。如今,池玄伤重未癒,绛云心智未开,幻火神识被封,这些人,他一个都放不下。他又该怎么做,才能不伤一人,安然度过危机?
他想到这里,心中无奈起来。世上,本就没有那般十全十美的办法。他所能做的,却更叫他明白,人活在世上,是如何力量有限,是如何别无选择。
他长吁了一口气,抬起右臂,念道:「刃出昆吾,剑霸四方。」
刹那之间,一柄巨剑凭空凝化,剑光灼灼,眩目无比。
营中的黄校尉和副将见此情形,皆是一惊,尚来不及反应,巨剑已然斩下……
……
待天色放明,卯时将过,李延绡停下了手中的棋局,揉了揉眼睛。又举杯,啜了口清茶。
这时,客栈之外响起了狂乱的马蹄声。
李延绡微微皱眉,就见一个宋军将士狼狈而入,颤声道:「李盟主,校尉他……他……」
李延绡见如此情形,心中已猜到了几分。他轻轻咳嗽几声,看了一眼桌上的棋局,黑白二色,已成劫争之势。
他轻轻一笑,吩咐道:「来人,凶手的同党就在这客栈之中,给我统统拿下!」
众人得令,气势汹汹地往楼上去。
李延绡平复下自己的呼吸,笑着自语,「我便看看,你下一步怎么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