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巡抱拳一拜,继而将普煞仙君转世为褚闰生,幻火金轮拘魂锁魄之事去繁就简得告诉了破障,自然,也说及了商千华的遭遇。
破障听罢,眉头深锁,神色里染了哀伤。他看着徐秀白,道:「千华的屍身,如今何在?」
徐秀白探手入怀,取出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碧玉匣子来。他将玉匣放在地上,扣诀令道:「开。」
光辉一闪,玉匣骤然变大,竟成了一具棺椁。徐秀白抬手一指,棺盖缓缓揭开。棺中之人,正是商千华。虽历了一些时日,但毫无腐化的痕迹。入棺之时,她身上的衣裳都已换过,血迹也抆拭干净。看来依旧眉眼楚楚,安然美好,如沉睡一般。
破障并未起身,他坐在榻上,居高俯视着商千华的屍体。片刻之后,他开口道:「雷部之职,唯有降魔。那普煞仙君如今既是凡人,本座无能为力。诸位请回吧。」
徐秀白听他如此说,心中焦急又生。他正要说些什么,却被崔巡拉住。崔巡望着他,轻轻一笑,继而又对破障道:「雷公不必着急拒绝。卑职今日前来,并非是求雷公出手,只是希望雷公将伏雷之法授予这位徐公子而已。」
徐秀白不禁惊愕,他看着崔巡,一脸的难以置信。
「雷部也好,地府也好,现在这种情况,都被铁律所限,无法作为。但若由凡人插手凡人之事,便合情合理了。这位徐公子本就是千华仙子的弟子,传他雷法也是顺理成章,雷公觉得如何?」崔巡道。
破障站起身来,道:「不愧是地府之人,灵黠狡慧,名不虚传。本座明白了,你们自便吧。」说罢,金光闪耀,破障的身影消失无踪。
这番变化,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正当徐秀白茫然之时,先前那黑衣仙子又走了过来,对他道:「请随我去客房休息。」
徐秀白不明就里,转头望向了崔巡。
崔巡满脸愉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没事没事,雷公已经答应传你雷法了,好好学啊。」他说道这里,凑近了徐秀白,轻声道,「方才给你的那坛花蜜是你在这里唯一的食物。也不知你多久才能学会,也许不够,你多忍耐些吧。」
徐秀白心中顿生感激,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唯有道了声谢。
崔巡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而对绛云道:「绛云姑娘,我们走吧。」
徐秀白有些忐忑,忙道:「你们不留下么?」
崔巡无奈地摇了摇头,「雷公方才叫我们『自便』啊,我们怎好厚着脸皮留下。呵呵,你自己保重吧。」
说罢,他不再多言,拉着绛云走出了大殿。
待到殿外,绛云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崔巡道:「小白一个人留下真的没关系么?」
崔巡一脸放心,道:「都是自己人,自然是没关系的。姑娘有时间关心别人,不如先想想自己。要在短期之内,让你的定魂咒法提升到九层境界,才是难事啊……」
绛云闻言,皱眉道:「我不会输给小白的!我一定比他先学会,然后来接他!」
崔巡笑了出来,道:「有志气,有前途啊。那就快走吧。」他说着,轻轻一挥手,脚下的云雾散开,显出了苍茫大地来。
绛云点了头,又回头看了一眼,继而飞身,往地下而去。
……
却说徐秀白跟着那黑衣仙子进了客房,就见那所谓客房清冷至极。除了房中央的一方石榻,别无他物。
为他带完路,那黑衣仙子便走了出去,顺手关上了房门。
一时间,莫明的孤独之感袭上心头。徐秀白看看自己脚下盘绕的云气,又看了看那冰冷坚实的石榻,竟是无所适从。
这里就是雷部,那个人的作息之地。
他想到这里,又取出了那小小玉匣,将商千华的屍体抱到了榻上。他跪坐在榻前,静静看着她。天地不仁。这个四个字,曾让他如何纠结痛心,又是如何怨恨着她。可今日破障雷公的一番话,让他忽然明白了她的立场。若非慈悲,当日她又岂会出手救了他兄妹二人,又何须时时告诫他不可杀生。而他一直以来怨恨的,正是她的慈悲,何其卑劣。他的心口痛楚又生,复又想起她身死的那一日。她逾越本职,为救人而战至力竭,不也正是因为那慈悲二字?
越是了解,越让他悔恨痛苦。他带着满目悲伤,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至少,让我说声对不起……」
正在这时,房门忽然被推开。破障带着赫然金光,出现在门外。
徐秀白愣在原地,惊讶地看着他。
破障也不招呼,迳直走了进来,待看见徐秀白握着商千华的手,他冷然道:「渣滓,别用你的脏手碰本座的徒儿。」
徐秀白忙抽回手,站起身来,解释道:「我,我并非……」
破障看了他一眼,打断他道:「世人惑於皮相,最易生出妄念。本座劝你收起那些肮脏的念头,别污了本座的徒儿。」
徐秀白本一心忍耐,但听他如此说,也不禁暴躁了起来,「我的确仰慕她,但却绝无非分之想,怎能说是肮脏。」
破障的神色轻蔑,「仰慕?仰慕什么?她的姿容,还是她的法力?」
「我……」徐秀白一时无法回答。
「你认识她多久?又明白她什么?」破障走到石榻边,看着商千华,「你可知道她的梦想?她最喜欢的颜色,最厌恶的话语,拿手的咒法,出招的习惯……谁是她最亲密的朋友,她心中仰慕又是何人?这些,你可知道?」
徐秀白怔怔地答不上来。他蓦然发现,自己对她真的一无所知……
破障见他如此,道:「果然是惑於皮相。」
「不是……我……」徐秀白不知如何反驳,却不能不反驳。他无措地望向了商千华,眉头紧皱,满心混乱。
「你肉眼凡胎,也怪不得你。」破障道,「看来,你也不知道她的真身了。」
徐秀白一惊,看向了榻上的商千华。真身?难道说,她得道之前并非人类?
「千华的真身是玄鸟。」破障淡然道,「你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啊……」
那是一种难言的震撼,动摇内心。徐秀白的脑海愈发纷乱。他曾经是如何义正言辞地质问她为何能毫无感触地看着无辜者惨死,斥骂她冷血无情,若她并非人类,他所谓的正邪善恶,於她有何意义?原来从一开始,他们便站在完全不同的地方……这种感觉,彷佛全世界都在一瞬间崩塌了一般。他的坚持和执着,蓦然间变得无比可笑。
破障看着他的反应,终是轻蔑一笑,转身离开。
「我明白。」徐秀白忽然开口,说出这三个字来。
破障止步,回头看着他。
「她的事我的确知道得不多。但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人也好,玄鸟也好,对我来说,没有差别。」徐秀白顿了顿,语气之中满是怅然,「我前世,是西海龙王第九子螭吻,听说我曾为人类所伤,还带着水族一心报复。而今生,我是个大夫,为了救人,我杀过许许多多的珍奇异兽。一番轮回,我竟不知自己究竟是受害者还是害人者。所谓的世事无常,想必就是如此了。所以,我知道我所谓的正义善良,既狭隘又可笑。可我没办法跳脱自己的局限。我曾怨她无情冷漠,可我心里明白,她并没有错。只不过,我们所站的立场不同,所见的世界也不同。可即便如此……」徐秀白的语气忽而坚定起来,「即便如此,我的仰慕绝无半分虚假,更不肮脏。」
破障看着他,沉默不语。
徐秀白平复了激动,又道:「我知道,她心性正直,若我以旁门左道让她复活返生,无异折辱。可如今,她不过是魂魄被困。所以,我一定会让她醒过来。无论要我做什么,吃多少苦都可以。只有这份心意,请不要否定……」
徐秀白说完,低头沉默。
片刻之后,他听破障开口,道:「跟本座来。」他抬头,就见破障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外的转角,他忙收了思绪,急急跟上。
一路沉默,徐秀白也不敢多问。他随着破障出了宫邸,绕过一片缭绕云霞,来到了一处空地。
说是空地,也许并不妥当。此处并无地面,唯有云气。云气之上,立有无数石柱。根根都有三人合抱之粗,高高耸立。隐隐雷声,从柱子上方传来,绵绵不绝。电光隐约,盘踞在那一方天宇,掩去群星之辉。
破障站在柱群之前,朗声道:「雷众何在!」
话音一落,无数黑衣仙家从柱子上飞落而下,先前那位黑衣仙子竟也在其中。待众仙家站定身姿,齐齐行礼,恭敬道:「参见雷公。」
破障示意众人免礼,又朗声道:「诸位为了晋陞雷将,日夜在此地修炼,本座很是欣慰。但今日,有一凡人,自恃是本座爱徒的弟子,要本座破例传授伏雷之法。诸位以为如何?」
徐秀白闻言,愕然尴尬,也不知破障到底意欲何为。
那一众仙家亦是惊讶,待稍作商议,那位黑衣仙子上前几步,道:「如此狂妄大胆,若轻易应允,我等仙家颜面何存。望雷公准许我等考验此人,若他通过试炼,方有资格学习雷法。」
「好。那就老规矩办吧。」破障说出此话,众仙家齐声称是,继而又飞身而起,重回了柱顶。
破障看向了徐秀白,道:「你也听到了。可愿接受试炼?」
徐秀白不假思索,点了头。
「好。」破障抬手,指着一处,道,「你可看到那根金色的石柱?只要你能通过柱群,安然到达那里,本座就传你伏雷之法。」
徐秀白看着那遥远的一线金色,虽有担忧,却还是点头答应。
破障放下手臂,又道:「这一路之上,雷众会用雷法阻止你前进。看在千华的面子上,本座给你提个醒。」他的眼神望向别处,说话的语气轻描淡写,「若是不想死在雷电之下,可用网元天纲引雷,削弱其威力……可惜这里是天宫,若是人间,以一线接地,便可化去所有雷电之威。当然了,首先,也得你有本事捉住那些雷电才行……」
破障说完,也不多言,转身就走。
徐秀白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又细细想了想他的话,不禁笑了出来。他抱拳,对着破障的背影深深一拜。继而转身,取了网元天纲,毅然迈步,踏入了雷光灼烁的柱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