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这些信写的细致之极,细致到他挽挽袖子也能盖出一间牢固结实的房舍。
殷受逐字逐句把三封信读完,加起来上万字,也就这样了。
殷受又看了一遍,那些许的奢望破裂后,他整个人都跟着沉淀了下来。
指望她后悔不要他,他是疯了才会这么想。
给她回信罢,他也能如她那般心平气和。
殷受写完回信,让唐泽派人送还给她,便在案几前坐下来把砖瓦的烧制方法誊抄了两遍。
一份交给下人送往大商邑。
一份给崇明,三合土用来加固城墙,比普通的垒土和石块更结实,正好合用。
殷受抄完,胸中浊气不减,却不影响什么,回了床榻,心说就算他抢来了妲己又如何,吃穿住行里都是她的影子,想不想她,除非他死了,或者是没知觉了。
她这三封信坦坦荡荡毫无芥蒂,每封皆是言之有物,倒显得他先前不回信很幼稚不沉稳,平白让她看轻殷受猛地翻了个身,闭了闭眼又翻回来,心里好似有装了个什么有棱有角的东西,膈得慌,一夜未眠,迷迷糊糊混到天亮,便又照常起来,出兵去了。
信已阅,派刘冲押送一千人牲赶往竹方,不日到达,烦请棠梨送一个烧制匠人来。
殷受的信言简意赅。
甘棠见他语气正常,不亲不疏,心里倒长长舒了口气。
殷受虽是天生聪慧,可性子里带着我行我素的乖张,除了国政之外的事,多半都要凭着自己的喜好来,又特别傲气。
先前头也不回地去了崇国,三月来一封信都没回,她还真有些担心他是不是脾气上来了要胡来,刚结婚就吵架离婚,被人怀疑,难免要生出事端。
甘棠吩咐小六去寻了个手艺好的匠人过来,嘱咐了两句,便派了两个士兵护送他前往崇国,专门教授其它匠人烧制砖瓦。
瓦本就是晚商的产物,砖稍后于瓦,最冲也不会晚于西周中期,只是并不普及罢了。
冶铁的时候有匠人拿过来给甘棠看,提了些想法,她顺手推一推,给了加过黏土变得集邮粘性的石灰石砂浆,这件事便算成了。
石灰砂浆虽还不能达到水泥的效果,但有了这三样东西,商人的住房条件会有一个质的飞跃。
至少有一部分富人,会先从草拌泥土垒房,茅屋顶的房屋中先一步解脱出来。
也会催生新的行业,没有土地的匠人和农奴,也有了新的去处。
砖墙房在甘棠眼里很脆弱,但比起这时候的纯土屋,抗灾害性强了不是一星半点,一步步改善住房条件和住房质量,还是很有必要的。
她手底下的事情越来越多,门类繁杂,烧制砖瓦替富人盖房子成单独的一门进项,需要更多的人手帮忙管理,三月的工夫甘棠接连下了三道招贤令,上层监管,下层匠人,多半人都有甘源甘玉来定,只一些特殊的才需要甘棠亲自过目。
毛遂自荐里有好几个比较特殊,姬旦、付名、陶邗、夷武、辛甲、尹佚、南宫适、两个小方国的诸侯王公大臣孔箜和武鑫。
诸侯王在商王身前随侍任职本是常事,但甘棠没想到她发求贤令能引来这些人。
甘源来报的时候甘棠正让医师给她做针灸,听得初选过后的人有好几个大人物,当真生出了股周公吐哺的急切心,不顾医师的阻拦,当即拔了针穿好衣衫,急匆匆往正殿去了。
姬旦能力和此来的目的自不必说,甘棠在意的其它人。
里头辛甲、尹佚、南宫适都是西伯昌手底下的能人重臣。
除了辛甲外,甘棠不知其余两人这时候是什么状况,倘若未效力于西伯昌,能收为己用最好不过。
都是些不可多得的能人大才,由不得她不眼热。
甘棠是因开渠的事上山巡视,遇到下雨着了凉,发了热,本是头昏脑涨的,眼下听说这几人来了,瞬间精神奕奕神清气爽了。
甘棠一进去,众人纷纷行礼,甘棠快步往下,一一将人扶起,朗声笑道,“难怪今日府里蓬荜生辉,原是有大才降临,实乃甘棠三生之幸。”
付名在稍后一些,看她面色和身上带着的药香,知她身体不虞,想开口又生生忍住了,他与前头这几人虽不是一道来,但一到入的初选,端看气质模样都知不是普通人,她缺人用,他便不给她添乱了,他来是想领医统一职,好歹能让她腾出些手来做其它。
甘棠没注意到付名,包括姬旦在内,她没在任何人心里感受到恶意,但就像殷受一样,这些都是有名的政治家,心怀理想抱负,各人的善恶情仇甚少能影响他们做决定,他不能以此来判断可用不可用。
她现在需要判断的是南宫适与尹佚是否已经归顺西伯昌,如若已经归顺,是同姬旦一般,是来探查竹方情况的,那西伯昌花的代价也挺大的。
甘棠亦不出言刺探,先朝南宫适拜了一拜,坦言道,“南宫先生谋略出众,武功卓绝,甘棠愿拜南宫先生为司马,专管军马之事,先生可能助甘棠一臂之力”先生是一些学子自发对她的称呼,她这么称呼南宫适,是以弟子的身份待之了。
南宫适年三十,筋骨强健,器宇轩昂,见甘棠如此,虎目中有错愣动容,甘棠感受着他与姬旦心底浓厚了许多的善意,稍稍松了口气,有希望。
南宫适回了礼,不谦词,也不推脱,只朝甘棠深深拜了一拜,行得却是对主君的礼了,“承蒙厚爱,臣定不辱命。”
甘棠欣喜不已,复又朝尹佚拜道,“久仰尹先生大名,甘棠愿拜先生为司空,位列三公,不知先生可教授学生水利营建工事”
尹佚年纪和南宫适不相上下,看起来却儒雅精明了许多,听甘棠说出水利营建四字,眼里闪过些惊骇异色,也未多话,同南宫适一样,拜接了认命,“臣愿效犬马之劳。”
辛甲是有名的谏臣,甘棠选贤与能,素未谋面却知他们的特长和本事,加诸在圣女这样的名头上,只会让她名声更甚。
姬旦在旁看着甘棠问道,“不知臣下可能为圣女尽些薄力。”
周人眼下是殷商的臣属国,她若一味防备,反倒不够大气,甘棠听姬旦这么说,朗笑道,“甘棠求之不得,欲请姬旦为四方制定礼乐。”小国有小国的礼乐,后人听起来可能没什么,但在这个时代,礼乐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通常占去朝事的二分之一,甘棠把这件事交给姬旦,不能说不是委以重任了。”
姬旦听甘棠话毕,神色微变,朝甘棠行礼道,“圣女好胆识,姬旦佩服。”
甘棠一笑,引了几位入座,自有仆人进来添茶,甘棠稍坐,陪几位先生聊天,她阴谋阳谋上不在行,却胜于见多识广,加之里头是个成年老妖怪,在高位上坐久了,和十岁的人聊起天来也没什么压力,让他们信服她是一位有能力值得辅佐的主君不是难事,一场临时的宴会算是宾主相宜。
如今两人已再无可能,付名心中早已释然,亦不纠缠过去,见散宴后自有医师来替甘棠看病,说明来意后便与陶邗一道退下了。
如今崇国与周毗邻,甘棠回了房写了封信给崇明,请他帮忙暗中探查几人与西伯昌的关系,她虽有把握南宫适与尹佚还未投入西伯昌门下,但事关重大,为慎重起见,还是得暗中探查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