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管的脸色越发难看。
好不容易找到处药房,我客客气气地对药童吩咐:「来百年人参三钱,冰茯苓两分,赤蟾蜍一只,金柳两条……」
药童傻了眼,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
我急道:「都是常用药物,怎会没有?」
药童古怪地看我两眼,跑去找掌柜大夫。
掌柜大夫眯着小眼睛,吹着胡子赶来,不客气地反问:「你是来砸场子的?」
我不知哪里失了礼数,忙解释:「不,我是来抓药给孩子治病的。」
掌柜大夫问:「什么病?」
我道:「哀虫,他肚子一直在咕咕叫。你听,又响了。」
白管目瞪口呆看着我,额上流出两滴冷汗,不停拖我衣角,「师父姐姐,我没病,咱们快走吧。」
我柔声道:「有病怎能不治?莫怕药苦。」
掌柜大夫沉默片刻,一本账簿砸到我脑袋上,还破口大骂:「疯子!快滚!老子揍死你!」
他……他好没礼貌!
我愠怒,正想引经据典,辩驳一二。
白管扑上来,死拖着我的手,半拉半扯,飞一般逃出药馆。
逃到僻静处,两人停下脚步,我见他还在紧张,不由笑道:「你不要太担心,师父虽是女子,不算善战之仙,可也有些本事,寻常恶徒是讨不了便宜去的。」
「不是,」白管红着脸,结结巴巴说,「师父姐姐,我肚子里没哀虫,我是饿了。」
我大惊失色:「肚子饿了会叫唤?」
白管点头如捣蒜。
天界仙人都能辟榖,或以金丹仙果为食,我是玉石成仙,自幼不需进食,更不知饥荒何物?偶尔吃几滴甘露或花蜜,不过是为解馋。今日方知,原来肚子饿了会叫唤!
师父啊,凡间真是太奇妙了!
感慨中,巷口有卖包子的老爷爷挑担子走来,一边走一边有节奏地吆喝:「来!吃包子哎!肉馅菜馅芝麻馅哎!吃一个,顶饱肚哎!吃两个,赛神仙哎!」
白管眼巴巴地看着包子,不停抽动鼻子,想要又不敢开口的可怜样,让人看了就心疼。
经过数日历练,我已知凡间规矩是拿东西要给钱,可我没有钱,便在小荷包里翻了半天,找出一套贵重的千年犀角雕的琴甲,递给老爷爷,要换一个包子。
犀角黝黑,古朴简雅,没半点花纹装饰。老爷爷看了半响,不识何物,任我好说歹说,死活不肯换。
白管瞧瞧老爷爷,瞧瞧我,低声道:「师父,我其实也不算太饿,不吃包子。」
看着他快饿青的小脸,我羞愧万分,低声安慰:「且忍耐片刻,我去附近林间摘几个果子来吃。」
白管很乖巧地点头,肚子又叫了两声。
「看你长得斯文漂亮,却是个糊涂爹,怎么养的孩子?他都饿成这个样了,还去摘果子?!」老爷爷看不过眼,从蒸笼里拿出两个包子,用纸包好塞我,摇头道,「算我心疼这孩子懂事,大发慈悲,请你吃个包子,以后记得带钱!」
我感激万分,千谢万谢:「请恩公留下姓名,待玉……宇遥日后报答。」
老爷爷笑着摇摇手,挑着担子,吆喝着走了。
软乎乎、热腾腾的包子在手上散发着香气。
我递给白管。他不顾烫,三口两口,狼吞虎咽吃掉一个,又将剩下一个闻了闻,咽了下口水,依依不舍递回我道:「师父姐姐也吃。」
小孩子的声音软糯无比,可爱得连石头都会变柔软。我悄悄在耳边告诉他自己不能吃凡间食物的事情,他眨巴了一会明亮的眼睛,终於开心地将剩下包子吃了。我带着满脸微笑看他意犹未尽地舔手指上碎屑,拿出绣花手帕替他抆拭嘴角。然后摸着空空的荷包,心里很是烦恼。
天界视金钱如粪土,仙女们个个自持清高身份,谁都不学点石成金之术,不但不碰金钱,连「钱」字都不愿提起,以免沾了凡尘俗气,避无可避时,只管它叫阿堵物,否则会遭众仙调笑。
凡间,我看见地位不高的财神赵公明备受崇拜,香火不断时,还很惊叹了一番。
如今,我虽不愿被众仙嘲笑,更不愿让徒儿受苦受累,於是舍下面子,虚心问人,将犀角琴甲送去一个叫当铺的地方,当铺当家说东西马马虎虎,问我要当多少钱?我初次做这丢仙现眼的买卖,羞得头都不敢抬,磕磕巴巴地让他随意。他便随意给了我二十两阿堵物,我逃似地抓着白管离开那可怕的地方,并嘱咐他回天界后,万万不能说起这件事,否则我们俩师徒最少要被笑话三百年。
阿堵物是个好东西,我去镇上最好的客栈订了两间上房,叫了满桌好菜,让白管吃了个痛快,然后掐指卜了个方位,去找到那卖包子的老爷爷,给了他不少银子报答一饭之恩。
剩下的时间里,我经常拉着白管到处玩,去镇上看耍把戏,看杂技,顺便打听师父的下落,却没有什么线索。白管的笑容越来越灿烂,他还去河边点了盏许愿花灯,要将愿望付诸神灵,我说他:「世人许愿太多,神明忙不过来,就算收到花灯灯魂,大部分都不理会的。你要和哪位神仙许愿?我去替你说一声。」
他笑笑,不答话。
没想到那盏花灯的灯魂到了我手上,上面是他略歪斜的小字,写着:玉瑶仙子,谢谢。
我不掌福寿禄,亦不管家宅安康,故从未有凡人求过我,看着小小灯魂在指尖渐渐熄灭。自师父离开后,我从未有那么快乐过。
原来有个徒弟真不错。
我笑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