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1 / 2)

成化十四年 梦溪石 5523 字 2个月前

第89章

看着那一屋子的乌烟瘴气,唐泛他们简直都惊呆了。

「这是在作甚?」唐泛困难道。

「驱邪!」丁容在旁边神秘兮兮小声说道。

「……」

这么多人前来,动静不小,屋里的人很快也看到了他们。

王越神情尴尬,一脸「我是被逼的」,汪直倒还淡定自若。

连同屋里那个道士也注意到他们,道士手里捏着半死不活的公鸡,那场景着实滑稽。

双方大眼瞪小眼,直到唐泛轻咳一声:「几位要不要先去换过衣服?」

王越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摆脱这种尴尬的局面。

他朝唐泛等人拱手道:「失礼了,且容我先去更衣!」

说罢带着一身鸡血匆匆离开,他估计是没注意到自己头发上还沾着根鸡毛,看得庞齐等人想笑又没好意思,憋得很是辛苦。

在他之后,汪直也从里边施施然走了出来。

唐泛忍笑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汪公别来无恙啊?」

汪直阴着脸:「何止有恙,简直快要沉屙不起了!」

旁人看见他这表情,只怕会被唬了一跳,反省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但唐泛依旧笑吟吟的,根本没被吓到:「可我看你气色不错啊!」

汪直哼了一声,目光直接越过他落在隋州身上,拱起手道:「承情了。」

这句话没头没尾,但隋州知道他说的是上次言官们上疏请罢西厂的事情,汪直远在大同,鞭长莫及,隋州在西厂轰然倒塌之前接收了他的亲信,有那些人在,汪直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这份人情自然大得很。

隋州也回了一礼:「守望相助,不必客气。」

汪直的脸色稍稍一霁:「诸位且到偏厅稍坐,少陪片刻。」

汪公公这一身鸡血,自然也是要去更衣的,他已经瞧见庞齐等人忍笑忍得辛苦的模样,不由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去。

丁容则引着众人到偏厅落座,又吩咐下人上茶。

过了一会儿,从外头第一个进来的,不是王越或汪直,反倒是那个道士。

他也换了一身干净衣裳,面容也不像方才那样披头散发,淩乱不整了,看上去确有几分仙风道骨。

对方见隋州和庞齐等人都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便主动向唐泛打招呼:「贫道出云子,来自龙虎山白云观。」

听到龙虎山三个字,唐泛的眉毛微微一挑,也起身含笑道:「左佥都御史唐泛。阁下原来是龙虎山的真人,失敬失敬!」

自张道陵之后,龙虎山便成为道教重要一支,及至本朝开国,朝廷依旧按照宋元习惯,封龙虎山掌教真人为天师,张天师之名,自然如雷贯耳,别人一听龙虎山,就会想到张天师。

成化帝这两年对仙家道术很是痴迷,否则李孜省这种人也不可能得到宠信,原本皇帝是希望能请到张天师入京讲道的,但张天师以闭关为由婉拒了皇帝的邀请。

这些名门正派能传承千年,自然有自己的生存智慧,他们很清楚,现在出山,固然能够风光一时,但等到皇帝驾崩,朝廷大臣们肯定要蜂拥而上,将唆使皇帝干坏事的罪名扣在自己身上,所以龙虎山绝对不会去凑这个热闹。

不过龙虎山不去,不代表别人也瞧不上这泼天富贵,这不,李孜省这种人就冒出头了。

见唐泛表现得很客气,出云子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贫道虽然在龙虎山修道,可并非天师教正统,乃是旁支所出,当不得真人之称!」

这人倒也实诚,唐泛便换了称呼:「道长是受了王总兵还是汪公公之邀而来的?」

出云子面不改色:「贫道云游至此,见大同城上空黑气纷涌,怕是有妖人作祟,掐指一算,便知此地近日定有一劫,故上门求见,王总兵与汪公公正愁眉不展,一见贫道就大喜过望,忙求着贫道帮忙解围,出家人慈悲为怀,这个忙,贫道无论如何也得帮。」

唐泛:「……」

任他说得天花乱坠,但唐泛本身就是舌灿莲花的大家,自然听得出来,这位出云道长滔滔不绝说了半天,重点其实只有一个:他是毛遂自荐上门的。

「那个,道长……」唐泛欲言又止。

「唐御史若有何困惑,直讲无妨。」出云子肃然。

「出家人慈悲为怀这句话,好像是佛家才说的?」唐泛轻咳一声。

噗嗤!

客厅里接连响起好几声闷笑,定是庞齐他们忍不住了。

隋州倒是定力非凡,依旧神色如常地举茶浅尝。

出云子走南闯北,脸皮定力都非同凡响,听得唐泛所言,也不脸红,只笑道:「无论修佛修道,皆为了直指本心,渡人向善,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是我执着了。」唐泛含笑,能说出这种话,说明这人还是有点道行的。

二人又聊了两句,王越和汪直就一前一后走进来。

大家彼此见礼,重新落座。

王越就道:「听说唐御史和隋指挥使在入城时受了一些为难,此间实是别有缘由,我在这里代那些不长眼的兔崽子给你们赔罪了!」

说罢便站起来拱手。

他是二品总兵,领兵部尚书衔,又是景泰二年的进士,唐泛与隋州如何敢托大,当下也跟着起身回礼。

唐泛道:「王总兵不必如此,下官如何担当得起?来龙去脉我们在来路上已经听丁容说过了,也觉得可以理解,若是让贼人借着官家身份混入城去,后果不堪设想!」

王越苦笑:「其实在此之前,我们也没想到那些妖徒会如此大胆,竟敢以官眷的身份大摇大摆进城,在那之后,便不得不小心,分毫不敢大意了!」

以王越的资历和威望,他本不必对唐泛他们解释这么多,而且如此客气的。但他离京已久,唐泛他们又是皇帝派来的,他肯定也担心对方心中有芥蒂,回京后去告状,让自己吃不完兜着走,所以打好关系是必须的。

汪直听他们寒暄来寒暄去,有点不耐烦,插口道:「你们初来乍到,先由我来说说现在的情况罢。」

唐泛:「正有此意,汪公请讲。」

汪直说起来,自然要比丁容更详尽一些。

先前唐泛他们听丁容描述,还是有许多不甚了了的地方,被汪直一顺,就都清晰了。

明朝自太、祖立国以来,北边就一直不太平,后来永乐天子不顾一干大臣的反对,将帝都直接迁往北京,除了他自己不适应南方气候之外,也有让子孙后代亲眼盯着北边的威胁,亲自守卫国门的意思,但是土木之变后,京师三大营覆没,惶惶大明更是被打怕了。

等瓦剌人式微,鞑靼人又崛起了,同样还是明朝北面巨大的威胁,举朝上下没有人相信明军能够打赢他们。

但王越说服了汪直,一同向皇帝请命,终於让皇帝同意出兵,这一打就是两年多。

他们两个人离开京城来到这里经营,从无到有,期间秣马厉兵,日夜操练,终於扭转了局势,将不可一世的鞑靼人打到害怕了,从一年来上十几二十回,跟进自己家似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到现在一年他们也只敢来上几回,这样的战绩不能不说是骄人的。

不过这种情况,从去年年底开始就发生了改变。

一向直来直往,打完就跑,讲究硬实力的鞑靼人好像一夜之间学会了玩阴的,各种阴谋诡计层出不穷,又是派细作,又是诱敌深入,又是狡兔三窟,弄得明军一愣一愣的。

不过战场上还好说,有孙武孙膑这样的用计老祖宗,明军将领就算上了一两回当,也总会学乖的,但是战场下的事情就不好说了。

每回明军有所动向,鞑靼那边总会提前得知,然后做好准备,好几次甚至绕过了明军重点布置的区域,专门针对防守薄弱的地方下手,令人防不胜防。

有鉴於此,王越下令在大同府全境搜查,结果还真就揪出了几拨细作,其中一拨,就是在唐泛他们来之前被发现的,对方伪装成平阳府那边致仕官员的家眷,守城门的士兵一个不察,还真就被他们忽悠过去,后来还是在大搜查的时候被查出来的。

然而即使如此,也没有遏制住这股趋势,整个大同府不可能全部封闭起来,百姓进进出出,难保其中就混杂细作,而且战前议事,必定是要召集全军将领,就算这些人对作战计画守口如瓶,他们在吩咐下去的时候,若是哪个环节走漏了风声,被细作传出去,鞑靼人同样还是能够得到消息。

为此王越和汪直好几次大规模的搜查,都没能将这股源头给彻底掐灭。

不过最头疼的事情还不止於此。

从前两个月开始到现在,鞑靼人来了五次,皆被明军击退,但有三拨明军均在追击敌人的过程中失踪,第三拨最后被找回了七个人,就像丁容先前说的那样,那些最后能够幸存回来的士兵十分害怕,纷纷说他们是误入了鬼蜮作祟的地方,如果不是因为走得慢,落在队伍后面,估计也回不来了。

听到这里,或许有人要问,都说穷寇莫追,怎么明军还屡屡上当?

若是问这样的话,那意味着这人不谙军事。

虽然穷寇莫追,可还有一句话,叫乘胜追击,作为富有军事经验的将领,王越自然是在对方仓皇逃跑,判断可以追击的情况下才会下令去追的。

发生这种情况,只能说完全不在计画和意料之中。

战事不利的零星消息还是接二连三传到京城,这才给了政敌攻讦的机会。

原先的大同巡抚被替换回去,新任的大同巡抚郭镗,比唐泛他们来早了半个月,就已经因为跟王越和汪直意见不合而吵了几回,估计他也没少往京城那边告黑状,弄得王越他们现在的局面很被动。

王越听说汪直与唐泛的关系还不错,也知道他们跟万安那一党不和,就盼望他们早点过来,最起码也要遏制住郭镗的气焰,免得皇帝对大同这边的误会越来越深,还以为王越和汪直怯战不出呢。

不过大同这边,士兵失踪的事情终究瞒不住,很快就有不少流言蜚语,说鞑靼人得了鬼神之助,学了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本事,能把活人一下子变没了,对军心造成很大的动摇,连汪直也觉得很邪,正好出云子上门,在查明对方的来历并无可疑之后,就让他过来作法驱邪。

於是就有了先前唐泛他们先前看到这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

听完汪直的话,唐泛就问:「郭巡抚现在人呢?」

汪直凉凉道:「他看不上出云子在这里作法,说这是旁门左道,不屑与我等为伍呢,拂袖而走了!」

出云子在一旁道:「道术一门博大精深,只要心存正气,行善利人,自然是正道,郭巡抚的见解太过偏狭了!」

唐泛摇摇头,对汪直道:「你就不怕他回头上疏向陛下告状,说你们正事不干么?」

汪直:「你莫忘了,陛下新近对道术也推崇得很,他若是这样告状,反倒帮了我们一把。」

唐泛无语了,敢情他们是想故意恶心郭镗的。

王越笑叹:「先前这郭镗在这里,我们就变得束手束脚,他的奏疏一封封发往京城,也没个帮我们说话的人,幸而陛下圣明,知道兼听则明,二位一来,我这心里总算轻松一些了!」

他这些日子既要指挥战事,又要严查敌方细作走漏消息,还要防备郭镗时不时就告黑状,内外三重压力,也真是身心俱疲。

虽然嘴上说着两个人,但王越说话的重点对象主要还是隋州。

因为只有隋州这种锦衣卫所禀报的事情,才可以直达天听,而不需要经过通政司与内阁,也不会被中途扣押,这一点,唐泛纵然是御史,也是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