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转化之夜
我所在的地方是安森王国的乡下,地方足够偏远,可惜国家不太合适这也是个将雷歇尔设成最高通缉等级的大王国之一。我的导师现在状态不佳,为了避免麻烦,我们最好还是离开这里。
他带着我在诸多传送阵和传送门中穿行,中途由一些短途马车游与徒步旅行串联,到最后我完全放弃了判断我们在哪里,只开始一门心思地学习起雷歇尔的逃生和藏匿技巧。我的那身逃命本事来自街头,无师自通(不过前导师的追杀的确让该技术更上一层楼),真没想到,竟然还有在雷歇尔手下重修这一门的机会。
我们最后停留在某个小国的某片贫瘠森林中,这儿魔力稀薄,森林里没有魔兽,只有猎户才对这种地方有兴趣。森林中有一间隐士小屋,周围有好用又不显眼的驱逐法阵,屋内还算宽敞,实验室差强人意。
把其他普通法师与炼金术师放到这里来,他们多半会心满意足,觉得处处都好。但要是让雷歇尔来用,这个临时落脚点便寒碜得让人心酸,连只魔像都没有。法师辅助魔像昂贵得惊人,却是雷歇尔实验室的标准配置。
我成为他学徒的时候,雷歇尔已经富可敌国,法师塔豪华得能让安森法师学院落泪。对於简单的工作,雷歇尔不喜欢自己动手,又不想用笨手笨脚的学徒,为此他甚至改良出了许多能使用简单法术的魔像。非要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他才会勉强让学徒当助手,比如现在,比如刚收我那阵子……
打住!
又是回忆,见鬼,与前导师的重逢让过去的人生在我脑中一天回放八百遍,我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老了。作为一个半精灵,我还相当年轻,风华正茂,八九点钟的太阳高高照,所以都是死前走马灯机制的错误。身处雷歇尔身边的时候,哪怕理智清楚我一时半会儿安全无忧,那个在我脑中的死亡警报一天还是一天要响八百次。
总之,我开始给雷歇尔打下手了。
雷歇尔研究落到自己身上的那个高等诅咒,他提出设想,设置实验方案,在他的笔记本上涂涂改改,而我负责大部分需要动手的部分。我对魔鬼的把戏稍有了解,但远远不如黑巫师中的佼佼者,这种高等级的法术实验别说偷师,连看懂都够呛。大部分时光都很无聊,雷歇尔在工作时精神高度集中,室内一片沉默。
这部分没什么好说,我乖乖地担任着哑巴魔像,动作轻手轻脚,不给他带去一点干扰。我的确想找乐子,不过找乐子也需要看时机,我相当清楚什么时候可以试探底线,什么时候最好连一个字都别说。及时行乐是一回事,找死是另一回事。
都说了嘛,我是个聪明人。
这可不是自吹自擂,我的机智是有目共睹的,连雷歇尔也曾亲口承认。雷歇尔无法容忍蠢货,他称不上好的脾气只会对聪明人一再宽容。这么多学徒中他最能容忍我,容忍我不必要的闲谈,容忍我耍小聪明的把戏,容忍我小小的冒犯,我想这很能说明问题。
在那个时候,他毫无疑问对我另眼相看。
我成为法师学徒的第二年,雷歇尔将我带回塔中的第一年,我参加了学徒们的试炼。我们这一批学徒中最年长的卡尔与最强大的塔米亚对战,前者用骗术战胜了后者,雷歇尔却在所有人的惊叹中冷笑摇头,对着意气风发的卡尔说︰「这种把戏也就骗骗塔米亚,换成是海曼试试?呵,你会输得很惨。」
「他只是个低级学徒!」卡尔不服气地说。
「他不会永远是个低级学徒。」雷歇尔说,他看了我一眼,又意味深长地瞥过卡尔与塔米亚。
海曼不会永远是个低级学徒,你们的变通能力却仅限於此,难有长进言下之意便是如此,每个学徒都有及格线以上的智商,因而都能读得出来。这话岂止一嘲嘲俩,简直一口气让我得罪了在场的全部学徒,无数道不善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看得我头皮发麻。
其中最凶险的两道目光来自塔米亚,下一场,非常不幸,轮到我下场与她交手。换作以往,这位自矜的最强者不屑於跟我这个刚来不久的小菜鸟动真格,但在雷歇尔亲口认证了我之后……
几个小时后我在法术实验室醒来,雷歇尔在不远处戳弄着从我肺里拿出的地狱魔虫(塔米亚这个疯婆子)。我勉强找回意识,找回舌头,对着导师痛哭流涕,求他别再玩这套了。
「玩哪套?」他对我挑了挑眉头,颇有兴致地说。
「塔米亚快把我塞进地狱里去了!超常发挥啊!」我哀嚎道,「您说这种话,把我当靶子竖起来,就为了激励您这些象牙塔里的好学生!我这可怜的大龄初学者……」
「的确如此。」雷歇尔居然毫不反驳地承认了,还简短点评了几句我对塔内学徒产生的增益效果。在我越来越哀怨的注视中,他蓦地笑了起来,那个笑容难得地不带任何嘲讽意味,看上去居然有些温柔。
「可你没输,最后那个油腻术用得漂亮。」他满意地颔首,「我说『这种话』,是因为我本来就这么想。海曼,好孩子,你本来就是他们里最好的一个。」
我当时哽住了,嘴巴发干,一切油腔滑调胎死腹中,可能因为从未有人如此笃定地相信过我,可能因为雷歇尔看我的眼神。是啊,当然也有别人夸奖过我,他们说海曼,你真他妈有双巧手嗯哼,一双不知何时会被失主或卫兵斩掉的巧手。他们说海曼,你他娘的狗屎运不错,天生贼骨头,没准能长成大盗、赚大钱的杀手不然还能是什么呢?我是个被半途丢下的半精灵孤儿,是随处可见的街头蛆虫,未来会长成各种各样的垃圾,如果在那之前没变成一具无名屍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