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场面
我不记得强盗们那时候说了什么,但接下来雷歇尔说的一举一动,我都永生难忘。
「图塔隆从不是什么『法师禁地』,只是有所限制。」雷歇尔说,「结界的力量国都最强,向外渐弱,这里的强度……不过如此。」
他的手从袖子里伸了出来,这是我第二次好好端详这双手,苍白而修长,看起来养尊处优,只是指甲青紫并不难看,倒让我想起那些夫人们往手上涂抹的胭脂。这双纤细的手动起来,远远望去,好似白蝴蝶翻飞,能被莽汉一下捏断。当强盗们冲向他,我简直不忍去看。
包围圈本来就很小,他们距离雷歇尔只有几步之遥。强盗头子见势不妙便一声呼啸,一群人声势浩大地冲了过去。一时间到处都是高大的成年人,他们挥舞着棍棒刀枪,口中鬼哭狼嚎,法师与他的手被淹没在洪流之中,蝴蝶被犀牛群碾过。突然,所有声音戛然而止,我怀疑自己聋了,更可能疯了。
挤压裹挟着我的人流不见踪影,面前黑压压的人群蓦然一清。我能直接看到雷歇尔,中间再无阻碍。我茫然地望向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到鲜血滴落到我头上。我抬起头来,在半空中看到一片屍体组成的森林。
黑色丝线在空气中飘扬,穿过强盗们的身体,将他们晾在空中。我听到细微的「滋滋」声,像细雪在阳光下融化。没有错,的确在融化。几千人的围攻眨眼间被瓦解,不久前势不可挡的暴徒变成了屍体,很快连屍体都没有留下。一条丝线滑下来,绕过我僵硬的脖子,舔掉我脸上的血。
过去十多年被我们当成天边乌云的强盗团、过去几天掌握我小命的庞然大物,就这样全军覆没,豕突狼奔敌不过一只轻盈的毒蛾。我捏紧的拳头还没放下,战斗便已经结束。我对法师怀有盲目的信心,至少那时我以为自己的预计已经足够乐观盲目,可是我想像中的龙争虎斗根本没有发生,没有大战,如同巨龙踏过蚊虫。
雷歇尔抬起手,手心向上。
他没有招手或者挥手,就只是把手掌抬到一个不算高的高度跟我身高差不多的位置。他看着我,伸出手,仿佛确定我会理解并且遵从。的确如此,我在看到他的瞬间理解了他的意思,在我想明白之前,我的腿已经动了起来。我向着雷歇尔跑去,好似乳燕投林。
回头看来这简直说不通,那群强盗在年幼的我眼中强大得可怕,能在片刻间杀光他们的雷歇尔不是更加可怕吗?可是我不假思索地跑向他,胸膛里满是说不出来的雀跃。我说不出来,不过我的表情一定交出了让他满意的答卷,雷歇尔看着我,又一次微笑。
「这是魔法。」他说。
「魔法……」我喃喃自语,还在为奔跑而大口喘气,「这种力量……」
我知道穿袍子的人不好对付,我听过他人与雷歇尔本人提及魔法,只是到此时此刻,我才真正开蒙,隐约意识到魔法是多么强大的东西。它很可怕,却更加迷人,那是一个非凡的新世界,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让我热血沸腾。
「不。」雷歇尔说,「它可不是武器。」
不是吗?法术是我见过的最强大的武器了。我心中这样想,却没有反驳,只是顺从地应下。雷歇尔一眼看破了我的口是心非,摇头道︰「把魔法当成武器摆弄的,只能当杀手,而不是个法师。」
「那魔法应该是什么?」我大着胆子问。
「魔法可以是很多东西。」雷歇尔说,「比如……」
他的手搭到我肩膀上,把我转了个身。我那时候又瘦又矮,他能很轻松地把我笼在怀里,如鹰隼笼着雏鸟。雷歇尔贴着我的后背,胳膊越过我的肩膀,手指在我跟前拨动。
我们脚下的大地升了起来。
「魔法是改变世界之手。」他说。
地面轰隆隆抬起,平地升起山丘,新生的山脉就在我们脚下。雷歇尔的手心抬起,山峰便涌现;他的手掌下压,河流便转向。我的视线拔高再拔高,视野扩张再扩张,参天大树变成脚下的草丛,一望无垠的树林出现了边缘。远处的城镇露出痕迹,这是个阴天,许多人早早点灯,百里以外的灯火穿透灰蒙蒙的黄昏。巨大的强盗窝好似路边的煤球,我挣扎求生十多年的街道如同耗子的水沟,在那之外,大地这样宽广,世界如此开阔。
当云层近在咫尺,山岭不再上升,我们的脚步却没有停下。我在双脚离地时惊叫出声,云雾跑进我嘴里。
云层之上,夕阳正好。
阴云遮蔽了日光,而我们在阴云之上,阳光比金子还要璀璨。高空的风让云层流动不休,宛如海浪,被染成了金红色。这片天上的海洋这样绚丽壮观,我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比方。我贪婪地凝视云与太阳,如果不是一双手捂住我的眼楮,我可能会被阳光刺瞎。
「魔法是看破迷雾之眼。」雷歇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