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2 / 2)

李未央轻轻一笑,发间缀饰的璎珞犹在珊珊作响,声音清丽:“哦,是么?论起狠毒,我又怎么及得上三殿下你呢?一次次你都想要将我置诸死地,如今我不过向你学了三分而已啊!”

拓跋真跌坐在地,面带伤痕,身上血如泉涌,却仍保持着皇室的尊贵,他绝对不会在李未央面前示弱,更加不会求饶!他扶胸喘息着说话:“你老早就在我最亲近的人身上打主意,定下如此歹毒恶计,当真比我还要卑鄙!”

李未央轻声道:“是啊,我的确很卑鄙。但这高尚两个字,对你我而言,不过是绿水鱼痕、碧空虹影,我不过是个寻常人,既然狠就要狠到底,何必假惺惺地手下留情呢?”

拓跋真血肉模糊的眼睛看向了李平的方向,吃力地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他?

李平没有开口,深深地垂着头。

李未央笑了笑,道:“难道你没有发现吗?他一直都很怨恨你,若不是你的母妃,他的家人何至於受到牵连全部死於非命呢?可笑你以为自己给了别人一点恩德,别人便要感恩,一辈子对你死心塌地。他在你府上这么多年,只能隐形埋名做一个总管,可是我却答应将他推荐到更能发挥他才干的官位之上,你说,他会不答应吗?”

李平没有否认,只是更深地垂下了头,脸上的神情变得不安。也许那其中有愧疚,可那又如何,郡主说的,没有错。他的家人因为当年拓跋真的亲生母亲而丧命,他为什么不能仇恨?拓跋真虽然救了他,却一直让他做奴才,又有什么好感激?如果不是郡主,他恐怕一辈子都要做人家的奴才!他不愿意!

果然是李未央!真正致命的一击,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拓跋真最信赖的人就是李平,可最后背叛他的,正是这个他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人。他以为母妃的亲人不会背叛他,可现在他才发现,刚才的何靖才是他最后一个可以信任的人。然而,却死在了李平的手上。可笑他拓跋真,还把李平看成忠心耿耿的属下。可笑,真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事!被你不信任的背叛,根本无关紧要,可是被你真正相信的人背叛,才是天底下最痛的事!李未央太了解拓跋真,她之所以在悬崖上放过他,根本不是要让他逃出生天,而是要让他尝到什么叫无路可走,什么叫被人背叛,什么叫痛到发狂!

李未央淡淡道:“这种事我是跟你学的,你可以让莲妃出卖我,我为什么不能令你的忠仆出卖你?”

拓跋真愤怒地快要发狂,满腔怒火阴沉凄烈地跳动着,如果可能,他已经扑过去,狠狠扼住李未央的脖子!然而他自己已先倒下了,满嘴都是苦水。只要说一句话,都会觉得眼前金星直冒,一阵一阵发黑。

一个人只有在穷途末路时才会忏悔自己的错误。此刻的拓跋真,终於尝到了被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也尝到了死亡的绝望。他第一次感到痛苦,这种绝望甚至於让他没办法承受,比身上的刀伤还要痛苦!

他抬起头,这里的每个人都在望着他,那目光像是在看一具屍体,是啊,李未央不会放过他,他今天要死在这里。他眼前却渐渐模糊,此刻已陷入了回忆之中、他彷佛看见了梦境中的那个笑容满面的女子一步一步的向他走来……然而片刻之间,却又变成了一张清冷无比的面孔。

他本是高贵的三皇子,在他心中,太子是愚昧的,拓跋玉是幸运的,因为他们一个拥有高贵的血统,一个拥有皇帝的偏爱,他不甘心,多年的隐忍和打拼,就这样被忽略与葬送,他也是皇子,他不甘心一辈子甘居人后。所以他雄心万丈地预备着登上皇位。

然而在别人面前,他永远不能流露出自己的野心,永远不能暴露自己的才华,他要把自己的野心牢牢控制住,然后保持着最完美的微笑,忠心耿耿地跟着太子,谦卑、坚强、虚伪。为了皇位,他渐渐变得心如铁石,不管是谁,只要挡了他的路,只有死路一条。哪怕是孤独一人,他也不怕,因为他不需要任何人。如今,皇位也越来越近,一步、一步、一步,就差一步,眼看就要到手。

突然,这一切都离他而去,他变成了一个只能东躲西藏的逃犯,变得一无所有,甚至连最后一个忠心耿耿的属下都背叛了他。他以为自己已经够狠,却发现,原来世界上最狠的,不是背叛,而是被唯一可以信赖的人辜负,这比任何一个背叛都要痛苦。即便他狡诡如狐,也逃不脱这样的噩梦。他心头,除了愤恨,更多的却是说不清的悲凉。李未央比他好多少呢?可是她却利用了所有能利用的一切来为她自己效命,而他呢?他只有一个见利忘义的李平。走到这一步,他早已看清了人性和这个世界,却因为一时疏忽而忘记了。

如今,他的双腿断了,面上也是一片血肉模糊,右眼瞎了,身边众叛亲离,一无所有。堂堂的三皇子,居然沦落到了今天这么一副模样,可笑,太可笑了。他想要笑出来,可是李未央却轻轻挥了挥手,一个黑衣杀手走上来,银光一闪,在他的喉咙上轻轻划了一道,在那个瞬间,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以为自己会死,然而,那长剑只是带来一道极小的血痕,张开口,他想要说话,却再也不能说话了,接下来那人划断了他的四肢经脉,还在他脸上又连续划了数刀,剧痛让拓跋真想要摆出愤怒的表情,却发现自己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

“你的山庄,你的护卫,全都不复存在了。我知道,那个山庄里一定有逃生的密道,所以我把它送给了陛下,我想他会好好利用这个地方,所以,今后你也用不着了。”李未央轻飘飘地道,脸上的笑容越发温柔,每当她这样笑,便会带给别人巨大的痛苦。

拓跋真勉强抬起头,却看不清她的面孔。

刚才,他已经不知道对这个女子到底有多恨,恨不得将她吞吃殆尽,融入血液,然而现在,他突然意识到,因为她,他成了败卒。

尽管,他差一点就成功了。

“拓跋真,其实你不该落到这个下场的,你这样的聪明,怎么会在最脆弱的时候相信别人呢,你明明应该独自养伤,等风头过了再拿回属於自己的东西,可你太心急了,你太心高气傲了,你不能接受处於这样的处境,所以你选择了相信李平。这可能是你一生唯一一次的错误,但有的时候,一次就够了。”

每个人心底都有一个慾望,拓跋真的慾望就是对皇位的争夺,这种慾望推动着他不断前进,然而,同样是这慾望最后摧毁了他。他根本是个矛盾的人,一边不断利用背叛别人,一边却不允许任何人背叛自己。李未央从他身上学到的最重要的一个道理是:谁够狠,谁就可以活下去。

拓跋真盯着李未央,他知道,她能听得懂,她知道,他要让她杀了自己!与其这样屈辱地活着,他情愿结束自己的性命!因为他是拓跋真,可以死却不可以没有尊严!

李未央看懂了他的表情,然而她只是微微笑了起来,洁白的鞋子不染窍尘,一路踩过地上的枯叶,终於到了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想让我杀了你?”

拓跋真死死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的面容铭记在心,充满了恨意,却又带着一种复杂的哀求。

然而,李未央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会杀你的。”

拓跋真的眉头皱了起来,目光之中的愤恨变得更加扭曲,几乎变成燃烧的烈焰。而那一只已经瞎了的眼睛,此刻也变得更加骇人。

李未央看着他这样,却只是道:“我不杀你,不仅如此,还会找个人好好照顾你……你饿了,会有人给你喂饭,你渴了,会有人喂你喝水,你冷了,会有人给你加衣,你病了,会有大夫给你看病。我会让你就这样活着,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活的越长越好。”

拓跋真想要怒骂,却发不出声音,甚至於,他的脸上都没办法摆出愤怒的表情,因为脸上的经脉都断了,连嘴巴都张不开。李未央轻轻一笑,道:“不必为张不开嘴巴而担心,到时候自然有人掰开你的嘴巴,喂你喝水吃饭的。你说,我对你是不是很好?”

对拓跋真这样的人,最好的折磨不是杀了他,而是让他日日夜夜承受这种痛苦,一直到死为止。他只会不断地追悔,不断地发狂,不断地自我折磨,可惜,他如今不能走,不能写,不能哭,不能怒,不能笑,甚至连最起码的吃饭都需要别人掰开他的嘴巴。不过,她还是会留着他的一只左眼,让他每天对着镜子,好好看自己的惨状,追忆自己的一生。而且,她还要将他安排在他一个秘密的宅子,让他坐在一扇每天可以看到皇宫的窗前,看着那漂亮的琉璃瓦,威武的禁军,奢华的宫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他的心成洞,骨成灰。

李平低下了头去,所有的黑衣杀手都不敢看李未央,他们见过很多折磨人的手段,见过无数狠毒的法子,可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不杀你,留着你,永生永世的折磨,而且这折磨还是来自你自己内心的,这才是世界上最残忍的刑罚。

李未央的笑容突然变得轻松起来:“好了,他该上路了。”

黑衣人不言不语,抬起了拓跋真,李未央最后看见的,是他绝望的眼神,那种绝望,比死更惨。她知道,这不过是开始,这种绝望的痛苦将会伴随他一直到死为止。

转过身来,李未央突然觉得,心情变得异常轻松。现在,她除掉了一个一直想要除掉的人,剩下的,就是等待,等待那个人的归来。

夜,渐渐地深了。

七皇子府,红烛一点点变短,娉婷郡主一直盯着那红烛,目光摇曳不定。

三更时分,一名婢女恭敬地传话:“殿下说今晚不过来了,请皇子妃先行歇息。”

又是如此——娉婷郡主咬了咬下唇,轻声问道:“他还是在书房吗?”

婢女愣了一下,随即再次回答:“请皇子妃先行歇息。”还是避重就轻的回答。

娉婷郡主再也忍耐不了,一下子站起身来,快步走出去,美丽的裙子拂过了门槛,带起一阵香风,直奔书房而去。不顾门外护卫的阻拦,甚至顾不得自己的仪态,一下子冲了进去。

里面的俊美男子一下子抬起头来,惊愕地看着她。手中的画卷忘了收起,娉婷郡主一眼瞧见了那画上的人。

清秀的容貌,说不上绝顶美丽,可那一双眼睛却是极尽传神,可见画画的人倾注了多少的心思,多少的爱慕。

娉婷郡主终於忍不住,掩面失声痛哭。美丽的发髻之上,金钗上镶嵌着的耀目宝石似乎也黯然失色。

“殿下……安平郡主从来没有爱过你啊!”当她亲眼看到拓跋玉手里的画像,她终於忍不住哭了出来,声音里无比的绝望。

成婚十日,拓跋玉从来没进过她的房门,他一直都在书房独自就寝。尽管她曾经反对过这门婚事,可骨子里,她是希望拓跋玉挽留她的,因为她从第一眼看见拓跋玉,就已经爱慕上了他。就是因为这样的心思被朝阳王看了出来,他才千方百计促成这门婚事,可他断然想不到,拓跋玉竟然会这样冷待他的掌上明珠。娉婷郡主一直在等待,等拓跋玉回心转意,发现她也同样美丽,同样聪明,同样值得他怜爱,可惜,不管她怎么努力,他却是连看都不肯看她一眼。

从始至终,他爱慕的就只有安平郡主,就只有李未央啊。

他清冷的外表之下,隐藏着的全部热情都已经给了那个女人,她不敢怨恨李未央,可她实在没办法理解,拓跋玉为什么会这么执着。在娉婷郡主绝望的哭声中,拓跋玉神色淡淡的错身,走了出去。

娉婷郡主追到门口,大声道:“拓跋玉,我求您,放过你自己吧!”

拓跋玉没有回头,他只是冷笑了一声。放过自己?他何尝不想——可惜,他太想得到那个人,这种愿望已经超越了一切的渴望。现在,他就差一步了,哪怕用尽一切卑劣的手段,他也要得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