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小饼干┃片段•酒
当空间彻底破碎的那一刻,岁闻回到了现实之中。
他睁开眼睛,一咕噜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正看见放置在桌面的破碎IPAD萤幕里突然亮起一点光来。
无所事事守在一旁的岁有柏立刻精神,他连声问:“孙子,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事情解决了吗?”
岁闻:“嘘。”
他的目光停留在IPAD上。
那并非普通的萤幕光,更像是有一盏灯,突兀地亮起来,并轻轻地自内部靠近萤幕。
萤幕上的光,从一点到一圈,照亮IPAD上的道道裂痕,彻底展露暴力与愤怒的狰狞后果。
“唔……”这时,客厅里传来几道呻吟,进入游戏世界里的许真一家陆陆续续醒了,正茫然地看着周围,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
岁闻飞快地朝他们扫了一眼,又把目光挪回IPAD。
他在心中默念:
快点,快点,再不快点其他人就都醒了……
IPAD里的东西像是听见了他的召唤。
下一秒,一枚光球轻巧地穿透了IPAD萤幕,并将一道淡淡的墨痕,也给带了出来。
看见这两样东西,岁闻连忙伸手。
光球在碰触到他身体的那一刻就融入他的体内,墨痕则在半空徘徊一圈,才降落在他的卡面,卡面上边,银光一闪,黑骑士的那支枪,染上了颜色。
接收完属於自己的物品,岁闻一刻不停,一拉时千饮,即刻向外逃跑。
岁有柏:“???”
他纳闷地叫了孙子两声:“干什么?回来,爷爷待送你们回去——”
已经猜到接下去会发生什么的岁闻礼节性的同情了下爷爷,并且跑得更快。
前方的两个家伙快如闪电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岁有柏真的奇了:“搞什么?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声音没落,背后陡然传来一声抽泣。
随后,抽泣变得哭泣,嚎啕的大哭响彻室内。
岁有柏转身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许家的女儿倒在了地上,抱着双腿,哭得全身颤抖,伤心到了极点。
他:“……”
终於明白孙子为什么跑了,要不是我还要收钱,唉……
最后的最后,岁有柏收了这家人原计划的两倍价格。
其中一半的专案费用为,精神损失费与新世界丧失费。
***
梦境再度出现了。
走在熟悉的黑暗道路上,岁闻熟门熟路的向前方的光团走去。
不知道这一次我会看见什么,最好是一点有趣的事情,不然总觉得这次的事,我做得特别的亏本……
岁闻暗暗想着,走进光中。
这一次,最先恢复的,不是视觉,而是听觉。
寂然之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乍听起来,像是老鼠跑过地面的响动;再认真一听,才听清楚是有人藏在暗地里窃窃私语。
“那个……独自居住在院落中的……”
“跟随公主姓岁的孩子……”
“他不是驸马的孩子……”
“他是……私生子……”
下一瞬,万千光线射入岁闻的眼睛,他一下从黑暗出现在光明!
湖面如同镜面,万花争妍斗艳。
公主府中的园子似乎很多,四次梦境,他三次都呆在不同的园子里。
但再美的景色相较岁闻刚才听见的东西,都相形见绌。
岁闻一时有点震惊,他意识到自己的盲区所在了。
时千饮在最早的时候就和他说过“岁闻”是半妖,是人和妖的血脉。
他接受了这个设定,因此几次梦境没有见到公主以外的家人也不在意,毕竟就算人妖恋,人类世界的公主好像也是不太可能和妖怪住在一起,一般都是牛郎织女般相隔两地。
但现在,事情好像和他想像得不太一样。
劲爆之上再添劲爆。
公主是有驸马的,驸马显然是人。
他不是公主和驸马的孩子。
陡然接到的消息砸得岁闻有点晕,但是岁闻的晕眩并不影响“岁闻”的行动。
他感觉自己现在的身体动了起来。
他听见自己说:“……妹妹。”
岁闻这才回过神来。
他向前看去,看见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站在自己的不远处,好奇地张望着自己身旁的一尊粉色陶人,一副想上前但又有些踟蹰的模样。
岁闻认得这个陶人,这是最初梦境之中,迎上公主的一粉一绿两个陶人之中粉色的那一个。
他感觉自己动了下手指,一股熟悉的灵力,落到粉色陶人的身上。
粉色陶人立刻动了。它踩着仕女的小碎步往前走,一路走到小女孩跟前。
粉色小陶人张开了口,声音如同黄鹂出谷,空灵清脆:“参见小郡主。”
小郡主眼睛亮了一下。
她看着和自己一样高矮的陶人,伸出手碰了下对方的脸,又飞快缩回手,依旧警惕而好奇。
但警惕少了一些,好奇多了很多。
小陶人甜甜地笑了,随即它提起自己的粉裙。
一蓬娇艳欲滴的鲜花先从裙中簌簌掉了下来,又一群色彩斑斓的蝴蝶从裙下飞了出来,最后还挣扎出一只羽毛蓬乱的喜鹊。
群花落地,蝴蝶穿梭,小郡主惊讶地看着眼前的魔术,还没反应,喜鹊已经衔着一朵鹅黄的牡丹,飞到小郡主身前,要将花儿衔在郡主的头发上。
“啊……”
轻轻的惊叹响起来,小郡主的脸也亮了。
她终於不再害怕眼前的陶人,兴致勃勃地伸出手来,好像朝花儿伸手,又好像朝岁闻伸手。
她同时开口,与岁闻说话:“我知道你,她们说你很可怕,但是……”
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双手来,这双手抱起了小郡主。
让小女孩远离陶人、花、蝴蝶、与鸟。
最重要的是,远离岁闻。
随后,岁闻看见了抱住小郡主的主人,也知道了这人究竟是谁。
因为被抱起的小郡主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哥哥!”
被称为“哥哥”的,是一位二十岁的英武青年。
岁闻朝他看去的时候,正和对方冷冷的目光对上了。
如果岁闻没有看错,对方冰冷的目光之中,似乎并不只有排斥,还有隐蔽的憎恨。
下一刻,这种排斥与憎恨倾泻而出,倾泻的洪口,正是跟随在青年身旁、比小郡主还矮个头的幼童。
幼童指着岁闻,咒駡道:“你这个杂种,父不详的私生子,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们家里,你是个妖怪,你骗了母亲!”
身体没有说话。
但是刚刚想要迈出去的脚步,又停了下来。
岁闻打量着面前的三个人,他们显然都是公主和驸马的孩子。
这样看来,我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还很不少……
他刚想到这里,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咳嗽。
岁闻和对面三人一起转过头去,正看见公主和一位中年男人自树后走了出来,三人参差叫道:“爹,娘。”
岁闻看着公主,公主却没有看向岁闻。
她一路走到三人身前,目视幼童:“谁教你说这句话的?”
幼童嗫喏一声:“娘……”
公主再问:“谁教你说说这句话的?”
幼童已经没有了刚才对上岁闻的气焰,他结结巴巴:“没,没人教我,这是事实……”
公主:“事实?”
她的声音变得轻且浅了,清浅之中,全是冷漠。
於是,混乱就在岁闻眼前出现。
口出恶言的幼童被跟随着公主的仆妇粗鲁地从青年怀中拉了出来,按在地上,承受鞭笞。
藤条只打了两下,鲜血就从幼童的锦衣底下渗出来。
哇哇大哭的小郡主无法哭来公主的心软。
想要求情的青年无法留住公主的一片衣角。
站在旁边的驸马始终沉默。
然后,哭泣的小郡主用愤怒的目光看着岁闻,青年眼神中的憎恨更加深刻也更加隐蔽,站在旁边的驸马如山岳似,正以沉默,压将过来。
他与面前这些人共同的母亲,用极端的手法,在两者之间划下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
对面的人走不过来,他也走不过去。
这是一条足以将人溺死的河流。
唯一可以游走在两岸的,也许只有一个人……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一只手压在岁闻的肩膀上。
岁闻顺着力量的传来的方向抬起头,他看见了走到身旁的公主。
金凤朝阳的刺绣在她袖口衣摆上灼灼生辉。
她的目光同样灼灼,烧着岁闻还不清楚的东西。
岁闻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低低的,似乎带着一点哀恳:“母亲,不要这样。”
公主回答他:“记住,你是我的孩子,我一个人的孩子,你是母亲最在意的珍宝……无人可以同你比拟。”
来自公主的声音渐渐低微,前方的景象也虚晃一下。
岁闻本来以为自己将从梦中清醒,但一晃之后,他还在梦中,只是跳到了一个新的地方,看见另一段属於过去的情景。
他正坐在一间屋子外的回廊上,回廊长而空荡,地上涂有新漆,新漆泛着暗光。
背后,屋舍的门敞开,里头空无一人,冷冷清清,连家俱都没有多少。只有一幅打开了三分之一的卷轴,摆放在岁闻身旁。
这是《森罗万象录》。
岁闻想。
紧接着,他又发现,敞开的卷轴并没有收集完全,还在三分之一的位置,已经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空白。
嗯……
就连卷轴都是不完整的。
感觉更加清冷了……
这时,“岁闻”突然说话:“我听说,翽族的小王子喜欢喝酒。人类想要喝妖怪的酒,妖怪想要尝尝人类的酒吗?”
岁闻住的院子里,有一株很漂亮的紫藤树,现在正是开花的季节,枝叶一动,淡紫色的紫藤花簌簌落了满园,纷飞的紫色花叶中,时千饮从树上走了下来。
时千饮:“我是来杀你的。”
岁闻:“尝完了酒再动手也不冲。”
时千饮沉思片刻,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
他坐到岁闻身旁。
两人中间,只隔一卷《森罗万象录》。
旋即,酒壶和酒杯从图录之中跳了出来,琥珀色的液体,从酒壶注入酒杯,甜美如蜜的香气弥漫於庭院。
时千饮举起了酒杯。
还没有彻底长大的妖怪凝神注视了杯中的酒,想到一个可能,於是问岁闻:“你是在酒里下了毒,准备毒死我吗?”
一声轻笑响在庭院。
岁闻觉得自己此刻应该还挺开心的,至少比刚才面对同母异父兄妹的小心翼翼好上一些。
因为他抬起了手,握住时千饮的手掌。
杯子里的酒,在两人的手中轻轻一荡。
随即,岁闻将对方的手带到自己面前,他低头喝了一口,饮去半杯。
他对时千饮说:“这样你就不会以为我在下毒了吧。”
时千饮看了看岁闻,又看了看酒。
岁闻一低头一抬头的间隙里,浅口杯里落了瓣紫藤花瓣。
烟染的一痕紫色,在琥珀酒中荡漾。
也不知从哪儿落了下来。
时千饮就着紫藤花瓣,仰起头,将余下半杯酒给喝了。
“好酒。”时千饮说,“为什么请我喝酒?”
岁闻听见自己说:“因为……喝了酒,我们就是朋友了。”
酒入喉中,弥散周围的蜜意倏尔一收,倏尔一散。
庭院里不再闻得到那隐隐的香甜,隐隐的香甜已潜入肺腑,暗藏深酿。
***
岁闻从梦中醒过来了。
天色已经大亮,明亮的光芒照在他的脸上,让那点因梦而生的晕眩照散了,只剩下藏在胸腹里的香甜,依旧残存一个尾巴。
岁闻保持平躺的姿势发了一会呆,突然转向时千饮。
时千饮已经起床了,正坐在书桌前写试卷。这只鸟最近越来越勤奋了,正抓紧一切可能的时间刷题写作业,如今正式转学还才一个月多一点点,他已经快学完初中的内容,要向高中进发了。
这让岁闻有点危机感。
他可以接受自己打不过同年龄的学霸学神,但不太能接受自己被一只一个月前还是文盲的鸟给打败……
他也从床上坐了起来:“现在几点了?”
时千饮:“上午九点。”
岁闻纳闷道:“我不是订了一个七点的闹钟吗?”
时千饮:“闹钟没有响。”
“嗯……”岁闻起身穿衣服,走进洗手间,一面刷牙一面说话,“还有一个事。”
时千饮:“什么?”
岁闻:“你和岁闻……真的就是单纯的相杀关系吗?没有一点相爱的可能性?”
时千饮抬了抬眼,他不满说:“这件事情我们已经讨论过很多次了,我和岁闻并没有见几面,我和他的所有关系,就是我想要打败他而已。”
岁闻:“哦……”
他喝了一口水,簌簌口,吐在水池中。
虽然你们没有见几面,但你们每一次见面,都是精华。
如果你没有失忆,那你可真是个深柜啊。
刷了牙洗了脸,岁闻从柜子里拿了罐牛奶出来,一边喝一边走到桌子的另半边位置,翻出试卷,和时千饮相对书写起来。
上午的晨光全在试卷之中结束。
等到中午,岁闻问时千饮:“中午想吃点什么?”
时千饮:“喝酒吧。”
岁闻:“……”别开玩笑了。
片刻安静。
时千饮做完一题,问岁闻:“你呢,想吃什么?”
岁闻:“乳制品吧。”
时千饮:“……”别开玩笑了。
又是片刻安静,两人相对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