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2 / 2)

永兴帝除却着令顺天府尹细查此事,并无其他的举动。群臣纷纷猜测,此事坐实之后,皇帝要如何处置卫启濯。倒不是圈田本身是多大的罪责,只是这一桩桩一件件加在一起,怎么瞧怎么觉着卫启濯是少年得志忘乎所以,尤其那么些内侍还争先恐后地帮着尹鸿求情,皇帝心里怕是恼得厉害了。

傅氏也听说了最近朝堂上的风波。对於大房的倒霉事,她都是喜闻乐见的。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一群内侍求情反而求得皇帝大发雷霆,但这些不重要,有好戏看就好。

只是这几日卫老太太身子骨不大好,她总是要跟段氏一起去侍疾,这一点令她不豫得很,她对段氏这个弟媳是横看竪看都看不顺眼的。

端午这日,她也不能出去跟别家太太酬酢,只能待在老太太那里伺候着。她总觉得老太太最近身子每况愈下,也不晓得是不是被卫启泓给气得。

气得归了西才好,省得总是弹压她。

一旁帮卫老太太剥粽子的萧槿将傅氏的小情绪看在眼里,虽然这个昔日的恶婆婆其实惯会隐藏,但她实在太了解她,她的那点心思她还是看得出的。

萧槿心下冷笑,面上却声色不露,将剥好的粽子恭恭敬敬地递给卫老太太:「祖母慢着吃。」

糯米不太好克化,卫老太太这几年端午都是吃一个小小的粽子意思意思,但是萧槿看老太太那神色,似乎连一个小粽子也大不想吃。

卫老太太隔着粽叶托着那个精巧的小粽子看了半日,遽然道:「别家老太太端午时是不是都不吃粽子?我记得曹国公府的太夫人似乎就不吃,好像不光是粽子,连元宵也不吃。」

在场的一众媳妇仆妇闻言皆是一愣,不解其意。

萧槿却是即刻反应了过来,微微倾身笑道:「孙媳听闻大多与您同庚的老太太都是不吃的,因爲牙口胃口都不太好。」

卫老太太一笑,转眸看向萧槿:「那我这身子骨尚算不错。」

萧槿微笑点头,心里却觉得有些酸涩。或许人到了一定的年纪,都会开始思考自己寿命还剩多少年这个问题。尤其卫老太太去年才大病一场,算是去鬼门关转了一圈。虽然卫老太太是个诸事看得开的,但总也是想要多享几年儿孙福的。

不过听卫老太太提起曹国公府,萧槿倒是忽然想起了多年前跟着卫老太太一道去曹国公府做客时见过的丰煦。她之前曾在跟卫启渢做交易那次问过丰煦的事,可惜卫启渢不肯多言。

「这粽子是什么馅儿的?」卫老太太突然问道。

段氏笑着答道:「回婆母的话,是蜜枣馅儿的,您说了不要弄什么花样,媳妇们便让厨下包个小蜜枣粽,里面只两个小枣子,泡得软软的,没有花生。」

卫老太太点点头,慢慢吃了一口,道:「去年吃了个带花生的,一个不留神险些把我的牙硌掉。我可得护好我的门牙,不然回头启濯回来,我要问话,岂不是漏风?诶,启濯来信了么?何时回?」

萧槿心道原来老太太在这里等着呢,赶忙答道:「回祖母的话,夫君前几日来了家书,说是至冲下月初便回。」

卫老太太吃了半个粽子,平静问道:「朝堂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萧槿一僵,想起卫承勉交代她不要在卫老太太面前提起近来的事,便笑着直道无事。

卫老太太不以为然地轻哼一声:「不必瞒我,我又不是耳目闭塞。陛下那日将我召入宫,我原以爲陛下是不同意让启濯袭爵,但到了地方我才知道,陛下其实是叫我去叙旧的。我卫家祖上便是以辅弼太-祖皇帝得的爵位,后辈又多芝兰玉树,世代簪缨,爲国朝尽心办事,这才能荣宠不衰,不然你们认爲京中权贵多如牛毛,怎就独独显出一个卫家?」

「树大招风,惹上些麻烦再正常不过,」卫老太太慢慢将那剩下的半个粽子吃完,「家中生齿众多,怎么着也能群策群力,想出应对之策来的。」

卫老太太说话间,卫承勉忽然过来,见了礼后,表示有话要问萧槿,随即告退而出。

卫承勉刚一出来,便转头问萧槿卫启濯临行前都与她说过什么,萧槿一怔,忐忑道:「敢问公爹,可是出了何事?」

「言官昨日又联名上了一道奏章,」卫承勉面色阴沉,「弹劾启濯与朝中多名武将阴伺非常,其中着重点明他从未入仕时就刻意结交刘用章的事情。」

萧槿攥了攥手。

这条弹劾如果非要阴谋论的话,那是相当可怕的。刘用章当了好多年的兵部尚书,若说卫启濯当年是有意结交刘用章,那再结合他之后在边功上的表现,就可以塑造出一个城府深沉的野心家形象了。

之前无论弹劾他以权谋私还是做尹鸿的□□,其实都是在暗指他如今在朝在野势力都已颇大,一个势力颇大的野心家,会干什么呢?当然是一点点取得皇帝更大的信任,然后改朝换代。而满朝上下都知道,卫启濯足够聪明,一个存着狼子野心的聪明人,不早早除掉,难道还留着过年?元老功勋世家的背景非但救不了他,反而会爲他扩大罪状。

袁泰这是想干一票大的,直接整死卫启濯,这可比当年那封魔幻现实主义的奏章杀伤力大多了。

看来他已经对於排除异己急不可耐了。也是,他年事已高,而卫启濯春秋正盛,现在不动手,往后就只能化成鬼半夜去梦里吓唬政敌了。

而这其中最恶毒的招数,无疑是鼓动内侍们去帮尹鸿求情。萧槿都能想见皇帝看着自己身边一群内官极力为卫启濯和尹鸿讨情时的脸色有多难看。

萧槿努力回忆了一番,几乎将卫启濯走前说过的每个字都复述了一回--某些不可描述的话就略过了,末了宽慰卫承勉道:「公爹宽心,夫君定不会有事的。」

她知道卫承勉在想什么,她也在想同样的问题。卫启濯既然那样交代她,那应当也想到了袁泰会趁着他不在京中时有所动作,可信是早就递到刘用章府上了,事情还是愈演愈烈,她简直要怀疑那天跟她说话的是个假老公。

卫承勉长叹一息,正要挥手示意萧槿可以回去了,余光里却瞥见卫老太太在两个儿媳的搀扶下出了屋。

「莫急莫慌,启濯是个有成算的,」卫老太太看着卫承勉道,「自己的儿子自己还不了解?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最后扣下罪名,卫家还有功臣铁券。」

萧槿嘴角微抿。卫老太太说的功臣铁券是当年太-祖大封功臣时颁下来的,铁券中镌免罪、减禄之数,以防其过,字嵌以金,民间俗称「免死金牌」。

但问题是,如果皇帝真的偏听偏信,以谋大逆之罪来论处的话,恐怕功臣铁券也不顶用。纵然能免死,前途也已经毁掉。

萧槿深吸一口气。怎么她前世看着卫启濯晋升晋得易如反掌,如今做了他媳妇就觉得这么揪心呢。

卫启泓今日再度跑到国公府门外,试图借着过节的名头拜望祖母和父亲,但是又一次被门房拒之门外。

卫启泓在大门外踯躅不去。他这两三月间不知来了多少趟,但每次都无功而返。门房不仅得了吩咐拦着不准他进去,还不让他看儿子。

卫启泓暗骂这帮下人势利眼,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这件再寻常不过的潞绸袍子,又有些丧气。

这种料子搁在从前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赏给下人还差不多,如今居然让他穿出来,他套在身上就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卫启泓又等了片刻,见进门无望,方欲离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下人行礼的动静,回过头就看到卫启渢轻装简从施施然踱步而来。

卫启渢客客气气地跟卫启泓叙了礼,旋笑道:「今日竟是这般巧,适逢佳节,不如我与你作杯,如何?」

卫启泓往昔也不大和卫启渢打交道。卫启渢与他分别是两个房头的嫡长子,骨子里其实也是骄矜的,只是卫启渢的性子没有他性子那么锐,所以人多谓卫二公子谦逊有礼,然而卫启泓能看出卫启渢实则跟他一样要强,否则也不会与晦迹韬光好多年的卫启濯暗暗较劲。

卫启泓原本想张口推拒,但转念一想,他可以借由卫启渢知道国公府这阵子的状况,便点头应了下来。

卫启渢暗笑,卫启泓从前站得太高了,以致於懒得动脑子,认爲任何优待都是理所当然的,如今从云端跌入泥淖,倒也有些开窍的样子,性情瞧着也不似从前那样莽撞了。

失去了之后才知道珍惜,这是多数人的通病。

弹劾卫启濯的事不断发酵,永兴帝在被雪片似的奏章围攻了一轮又一轮之后,终於忍无可忍,派人快马加鞭去将卫启濯宣召回京,着工部侍郎去替代他的差事。

然而传命的人尚未出京,就传来一个消息,荆襄地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