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随远和季珩走后, 病房散开的窗帘朝一侧缓缓的并拢,像是默剧舞台欣然朝世人打开的帷幕。
一个高挑的人影慢慢的从窗帘后方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圆白领的长外套,浅色的长裤,如若不是肩头有一块鲜红的刺绣玫瑰, 乍一看他几乎和那些医务官们无甚两样。
如果说他的每一次出现都是包裹在死神羽翼般的黑色之中,那么这一身白就足以让他成为所有人眼中的“陌生人”。
他是从窗户外面翻进来的, 刚才为了躲避突然闯进来的两个探视者才不得已藏到了窗帘的后方,松平亮并没有把他供出来。
他朝床畔刚走了几步, 松平亮倏地向后伸手,摊开掌心,嗓音冷冽无调, 死气沉沉的像个木偶人:“拿过来。”
“你决定了?”他平静的问。
“你来这儿不就是为了推销你们的治疗产品吗?这难道不是你所期待的?”松平亮冷冷的发笑。
“我没有什么期待的,只是给你提供多一个的选择,你选择与否, 结局如何都与我无关,另外, 我不是推销。”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什么都不图?我不信!”松平亮的喉咙一阵发紧, 他扭头看着这个穿着一袭白的雅利安人——刚才就是这么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病房里, 让人无端的想到带来救赎的大天使。
“因为曾经也有人把选项陈列在我的眼前。”雅利安人说话的语调波澜不惊,吐字清晰到有些机械, 像个真正的看穿了一切的局外人, 拥有不偏不倚的立场。
松平亮沉默了许久, 冷不丁的苦笑了起来。
“还会有比这更糟糕的情形吗?”他的眼角带泪, 望向床头被定义为死亡的Omega少女, 喃喃:“不会有了,那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是啊。”雅利安人的瞳孔旋转过去:“有句古话叫做,死马当作活马医。”
“小甘橘她不是马!”松平亮倏地暴怒起来,吼叫着打断了他的话语。
很难想象,曾经那样一个温文尔雅的人.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样一个喜怒无常的性子,无限趋近於野兽。雅利安人并没有表现出被冒犯的情绪,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一次性注射器,外加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透明的密封瓶,递了过去。
松平亮的耐性有限,他劈手夺过,垂眸看着那个密封的小瓶子,淡金色的悬液呈现出凝胶的质地,光怪陆离。
——像是拍打在金沙滩上海浪一样,带着魔幻的令人着迷的力量。
“小甘橘,争争气好么?”他喃喃地说:“成功了.我们立刻就去结婚,去度蜜月,离开这个鬼地方,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去,卖了房子也跟你一起去。”说着,他颤抖着手腕,将注射器插进了密封瓶的橡胶塞。
雅利安人盯着他看了会儿,空洞的眼球里蜻蜓点水般的划过一丝悲悯,但他已经被忽略了,年轻的城防队长已然沉溺进那个神秘的仪式当中去。
注射器将淡金色的液体推入了死去的少女的肌肉,过了不知多久,“哐啷”一声,空瓶和使用过后的注射器被重重的扔到了地上,松平亮猛地撑住了床畔,惊喜的一遍遍的叫喊着:“小甘橘——小甘橘!”
雅利安人的眼眸合拢了一瞬,那一抹悲悯消失不见,他悄无声息的弯腰,将地上的注射器与空瓶捡起,后又从开了一半的窗户里翻出了病房。
宁随远坐在轮椅上,就着季珩个人终端投射出来的虚拟屏,“劈里啪啦”的写入了一段儿程序。
季珩微微弯下腰,凑近了他的颊畔,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调试程序,一边儿不着痕迹的深呼吸,下意识的追逐着那一星半点的薄荷清香。
宁随远将监控视频区域放大加锐化,几次重复操作后,终於将那个黑影的轮廓提取了出来。
“季珩,你看我——”他欣喜的一回首,刚要说话,嘴唇却堪堪抆过了近在咫尺的脸颊。
青年的嘴唇微凉柔软,一股电流般的奇异触感迅速的双向发散开来,两人均是一愣,各自往后仰了仰。
季珩率先回过神来,掩饰心虚一般双手背在身后站直了,咳了声打趣儿道:“我这不正看着你呢么?”
他深棕色的眼瞳里有一团小小的火焰在“劈啪”燃烧着,时隐时现着一抹被称之为“渴求”的情绪,带着一些攻击性。宁随远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飞快的抿了一下唇瓣,藏在黑发中的耳朵尖又红了。
“谁让你看我了!”他低声骂道:“正经点!”
“我错了我错了。”季珩笑了起来:“那你看出什么没有?”
对着那个从头黑到脚的背影,除了勉强能辨认出后颈的肤色偏深以外,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能看出个鬼啊?”宁随远皱了一下眉吐槽。
两人盯着那黑乎乎的背影瞧了良久,忽然听一人怎怎呼呼的一嚷:“谢尔兹!”
季珩:“嗯?”
宁随远却听清了,猛然一怔,扭头道:“你说什么?!”
“谢尔兹啊!”路阳手里捧着个吃了一半的肉包子,“蹭蹭蹭”小跑过来,他看起来比宁随远还急:“我天,你们在哪儿找着他的!他怎么站人家家阳台上啊!我的妈呀!他跳楼了!谢尔兹啊!”
“你等等!”宁随远一把抓住路阳的手腕:“你确定这是谢尔兹?!”
“不,不是吗?”路阳被他掐着皮肉了,疼的龇牙咧嘴。
“这只是一个背影,你为什么那么确定?!”
“因为.”路阳有点被宁随远吓到,眼镜儿又非常不争气的从鼻梁上滑了下来:“我好像也没那么确定.”
“你别吓着他了。”季珩轻轻一哂,伸手过去不着痕迹的将两人拨开,握着宁随远的手腕收回。
宁随远猝然被制住,挣扎了两下没挣脱,不免有些不满的昂起头,季珩却装作没看见,将他的手臂搁在他自己的膝盖上,拗出一个端庄犹如小学生般的坐姿。
“你跟那个谢尔兹很熟吧?”季珩对着一脑门子热汗的路阳说。
“嗯。”路阳点头说:“我进纳洛堡以后都是他带的我.”
提到这个,一些回忆就像是从泉眼底部渗涌上来一般,路阳局促的推了一下眼镜框,依稀回到了从前在纳洛堡的若干个不敢外出巡查的夜晚。
都是谢尔兹不睡觉,领着他穿过一个又一个的幽眇长廊,继而跨过广袤的草坪和校场,在安静的角楼之间兜兜转转。
谢尔兹永远走在他前面不近不远的地方,他就紧跟在谢尔兹身后,盯着谢尔兹的背影不走眼,仿佛这样就能始终找到回去的路。
谢尔兹有时候会穿一些非工装服,都是他闲暇时淘来的二手衣物,他身材好,所以陈旧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十分好看,有时候路阳看着他一件又一件的更换着不同样式的上衣和裤子,会觉得生活也充满了新奇的色彩。
他对谢尔兹的背影,再熟悉不过了。
“就是他呀,谢尔兹。”路阳低声说,笃定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