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模糊的景象从他眼前雾一般的黑暗里慢慢清晰显现出来。
昏暗的巷子里,穿着宽松衣服的女人拿着几个饭盒蹒跚走来。她将饭盒放在地上打开。饭盒里浓油赤酱,全是煮好的肉片。
有野猫从巷口跑了过来。它们显然熟悉这个女人,并不怕她,纷纷拥在她脚下吞咽肉片。
女人怜爱地注视着这些野猫。直起腰之后,衣服柔软地勾勒出她隆起的腹部。她面目依稀有方易熟悉的线条。
方易呼吸急促,叶寒放开手之后他脚下踉跄,靠着墙站稳。
他这才明白那小人说巷中有人肉气味是什么意思。
“这是祝正义看到的东西……?”
叶寒点头。
方易浑身发抖。祝正义的灵魂四十年前就盘桓在巷中。他竟亲眼看着自己的妻子烹煮了自己的屍体,又微笑着投喂给野猫们分食。
才二十来岁的方易从未见过这样深的恨意。
方易扭头跑向祝妈住的地方。身后祝正义巨大的身躯开始扭动,喉中荷荷作声,紧紧跟着方易。
叶寒边跑边说:“它太大了,先想办法让它显出原来的样子,我才能解决。”
“怎么显?”方易扭头问。
叶寒:“不知道。”
方易:“……”
叶寒抿抿嘴:“这么大坨的东西我没见过。”
方易抓狂:“你不是大大吗!大大!”
正值清早,身旁车水马龙。方易抱着一只猫跑过德盛街,想到自己身后跟着的两个灵体,又想到刚刚看的片段,重生后获得一副好皮囊的欣喜终於是彻底消失干净了。
祝妈家没有关门,地上淋淋漓漓都是血滴。方易推门进入,看到老人手里抓着一只鸡。鸡脖子已经被拧断,她正把鸡血均匀涂抹在水缸上。
在白日的光线下方易终於看清楚,陶缸上的黑褐色并不是它本身带着的颜色,实际上全都是粗糙结块的黑色血污。
“祝妈……”方易与叶寒站在门前,都有些愣神。
两人身后,祝正义硕大的头颅挤了进来。它盯着祝妈身前的大缸,又疼又怒地悲鸣。
老人直起身盯着方易:“方仔,还要买菜?”
方易往旁边走了几步,抬手指着自己身边:“祝妈,你看得到它吗?”
叶寒退了一步,让方易的手指对着祝正义的大脑袋。
祝妈不解地看着他,把断气的鸡小心放入塑胶袋,笑道:“方仔来吓我么?看什么?什么都没有。”
她双手都是鸡血,塑胶袋上斑斑驳驳。
“祝正义。”方易说,“你看到了吗?祝正义在这里。”
老人的手一抖,那只鸡的屍体重重落地。
方易的目标只是水缸。祝正义失踪了四十年,而这只水缸用了四十年。祝正义的屍体有骨有肉,肉被扔在巷子里喂猫了,骨头呢?
答案呼之欲出:骨头在缸里。它们被磨碎,混在陶坯里,制成了这只结实、稳重、永远不懂背叛的水缸。
水缸上年复一年地被涂抹动物污血,还用铁丝捆紮了一圈又一圈。她完全不想放过祝正义的灵魂,才要这样折磨他、污辱他、困住他。
祝正义巨大的头颅挤在视窗,呜呜鸣叫。方易耳边的提示音一次比一次急促:【系统提示:恶灵恶意值急剧升高,极度危险。】
——烦死了!方易简直头疼。不毁掉这个缸,叶寒就无法剿灭祝正义,而这件事除了他之外无人可做。
祝妈已经抄起了厨房的菜刀,摆出护卫的姿势。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多少?”她苍老的脸皮颤抖着,“他不要我了,我也不要他……我不要他……”
方易突然想起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们闲聊时笑着说起的一些事情。
祝妈有一个儿子。她非常爱他,爱到了近乎可怕的地步:从跟着儿子上下学、偷偷趴在窗边看他上课,到坚持一直为二十岁的儿子洗衣服、穿衣服,甚至连儿子跟女孩子拍拖,她也会悄悄跟在后面。他们走多远,她就跟多远,从未落下过一次。
女人们笑着说:讲真,她是不是发癫?
祝妈未发癫,她儿子已经受不了了。二十多岁的男人又一次被母亲阻挠、勒令其与女友分手之后,连夜收拾了自己的行李,翻走了家中所有现金,一去不回。
女人们又笑着议论:儿子和他爸一模一样的呀。祝正义当时不也是偷走所有钱,要去包二奶?老婆肚子大,床上不好做,所以去偷腥嘛。
连带祝正义在别的女人身上花光了钱,欠了许多外债,灰溜溜回家跪在妻子面前恳求她回娘家再拿些钱,给他去美国闯世界的事情,女人们也说得活灵活现。
祝妈双手颤抖,持着菜刀站在水缸前,守着自己永不懂欺骗的财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