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瑾来回琢磨,最终也没能得出个准确答案。
既然他们下完棋了,她便没理由再留下。陶瑾跟殷如告退后,便先一步离开了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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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当晚楚国公把江衡留下用膳,可惜陶瑾跟殷岁晴在摇香居开了小灶,没有到正堂去。
她其实想问问江衡,他曾说帮她锻炼将军的事还作数吗?上回因为父母和离,她违背了两人之间的约定,也不知道他生气没有,还会不会带她去丘夷山?
如果能去就好了,她就不用每天这么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接近他。
陶瑾吃得两边腮帮子鼓鼓的,偏偏模样还很惆怅,殷氏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脸颊,打趣道:「怎么了,有心事了?」
陶瑾连忙嚼了嚼吞下去,软绵绵地嗔道:「阿娘,我哪有什么心事啊,我想什么还不都告诉您了。」
想想还真是,这小姑娘素来藏不住心事,一有什么事头一个便找她商量。殷氏对她的话深信不疑,笑着问了句:「那方才你在烦恼什么?」
陶瑾断然不会告诉她江衡的事,说出来唯恐她会多想,於是眼珠子转了转,机灵地转了话题:「我在想阿娘如果嫁给瑜郡王,会不会就不疼我了?您日后搬去瑜郡王府,我们见面的机会更少,我会忍不住想你的。」
她只是为了转移话题随口说说,未料想殷氏当了真,放下碗筷认真道:「就算我嫁给他,叫叫,你依然是阿娘最宝贝的好闺女。」说完一笑,想着自己果然被她带糊涂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想这个做什么?」
陶瑾感动地偎上去,抱着她唤了好几声「阿娘」,一声比一声绵软,听得人心都要化了。
她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事,站起来走入屋中,「阿娘等我一下。」
翻箱倒柜好一阵子,终於从几位舅母送的首饰盒中找出来一块玉佩。就算她可能会跟段淳成为兄妹,毕竟两人男女有别,不能随意收取他的东西,遂老老实实地告诉殷氏:「这是段柿子上次来送给我的玉佩,他说以后若有需要,可以持着这个去王府找他。」
殷氏接过看了看,玉佩是上好白玉所制,玉中间还印着段淳的字,一看便知意义非凡。
这段世子大方归大方,但玉佩到底是贴身之物,怎可轻易就送给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就算这姑娘可能成为他妹妹也不行。
殷氏眉心轻颦,递还给她道:「叫叫,这玉佩你不能留下。若有机会,趁早退还给世子。」
陶瑾很懂事,清楚殷氏是为她考虑,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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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还没等陶瑾找着机会还给段淳,段淳便再次登门拜访了。
原本此事与陶瑾无关,一个在后院,一个在前院,怎么都碰不着面才是。然而凑巧今天锦绣阁把她冬衣的样式赶制出来了,陶瑾便满怀期待,非要亲自去看看,两人便在前院影壁毫无预兆地撞见了。
陶瑾眨了眨眼,不明白他为何又来?
段淳比她先有反应,那张冷淡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出门?」
陶瑾点头,差点脱口而出问他怎么又来了,好在脑子及时打了个弯儿,「世子请等一等。」说罢赶忙让玉茗回去取玉佩,幸亏摇香居距离此处不远,依照玉茗的脚程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待她气喘吁吁地回来后,陶瑾把那枚玉佩还给段淳:「此物我不能收,还请世子收回去。」
段淳看都不看一眼,「送出去的东西没有再要回来的道理。」
「可是……」
陶瑾有些急,那他送她玉佩是什么意思?真后悔当初脑子一糊涂,就被他忽悠地收下了,现在这东西就像个烫手山芋,拿也不是还也不是。
她终於想出一个理由:「若是给别人知道,会引来非议……」
段淳想了想,目光看向别处:「反正以后会成为一家人,这玉佩算不了什么。」
一家人?
陶瑾被他这三个字说懵了,好半响才反应过来:「瑜郡王已经决定要娶阿娘为妻?」
段淳颔首,「是有此打算。」
他今日来的目的,便是与楚国公商议此事。他想让瑜郡王先跟殷岁晴见上一面,省得成亲那天段俨认错了人。
陶瑾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道:「瑜郡王……会记住阿娘的脸吗?」
段淳一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或许是没想到她居然知道这事。瑜郡王记不住旁人的脸,这事没几个人知道,因为他面对外人时,都是一副清高冷淡的模样。别人都以为他不屑跟他们来往,其实他只是记不住他们是谁罢了。
他实话实说:「不好说。」
陶瑾十分好奇,「那当初瑜郡王是如何记住王妃的脸的?」
说完才醒悟自己说错了话,赶忙噤声。「对不起,我……」
瑜郡王妃在生他时难产而死,可以说段淳打从出生后,从未见过他阿娘一面。她这样问实在失礼,愧疚地望着他,一双水眸湿漉漉地,模样别提有多懊恼。
段淳并未放在心上,把从下人口中听到的话告诉她:「母亲脸上有一块胎记,父亲便是凭这个认她。」
陶瑾听罢恍然大悟,忽而心生一计,「我有办法了!」
段淳若有所思地看向她,不过她不打算这么说出来,踅身准备去街上看冬衣样式。忽地想起来还有东西没还他,停在原地踯躅:「那这玉佩……」
「你收下吧。」段淳负手,薄唇抿成一条线,「就当是兄长送妹妹的见面礼。」
这个理由倒说得过去,陶瑾心安理得多了,收回去朝他甜甜一笑,「谢谢哥哥。」
笑完跟他道别,转身步伐轻快地离开。
倒是段淳在原地站了许久,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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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阁的衣服不仅花样好看,连款式都很别致。陶瑾的衣服泰半都是他们缝制的,从没失望过。
他们的衣服体现在细节中,譬如袖缘的每一片绿叶,都是一针一线亲手绣出来的,可以想象其中的精致。陶瑾看过样式之后很满意,让他们赶在入冬前做好,到时直接送去陶府中。
看过衣服后她又去了对面首饰铺子一趟,让白蕊玉茗在外头等着,她进里头挑选。
足足一刻锺后才出来,手里捧着个朱漆浮雕盒子,也不告诉俩人是什么,便打道回府。
回到楚国公府后,她直奔摇香居,咋咋呼呼地询问:「阿娘,今天府里是不是来人了?」
殷岁晴正在院里桂花树下,妆容清丽,深思飘远。被她扰乱了思绪,眉眼弯出一抹柔和的笑:「你这鬼丫头,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陶瑾不打算隐瞒她,是以如实道:「我今天出门遇见段世子了,他说有事要找外公商量。」
说罢见殷岁晴表情不大自然,便凑上前问道:「阿娘,他跟外公说了什么?」
她虽这么问,但心里已大约猜到七八分,否则殷岁晴便不会如此反常。方才她在她身后站了好半天,她都没有反应,是以才故意出声吓她。
殷岁晴怕她多想,本不愿意同她说,但被她追问得走投无路,於是便将殷如的话转述一遍:「你外公让我后日同瑜郡王见一面,就在府上后院。」
熟料陶瑾非但不反对,反而跃跃欲试:「那阿娘就同他见一面,不好吗?」
殷岁晴是嫁过一次的人,有些事便不如未出阁的小姑娘那般讲究。何况楚国公疼女儿,不想再让她受委屈,这门亲事是要好好斟酌的,於是便安排两人先见上一面,日后如何且看且说。
父母和睦固然重要,但是陶瑾觉得这辈子最要紧的,便是让阿娘平安幸福。阿爹不能给她的东西,如果瑜郡王能给,那她定然不会反对他们结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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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在楚国公府已有五天,今天是最后一天,正是瑜郡王来府上的日子。
陶瑾心中有了主意之后,一大早便起来为殷岁晴拾掇。衣服换做胭脂色花鸟纹褙子,乌发梳成随云髻,髻上别两只绿玉花雕玉簪,淡雅随意,却又无处不透着精致。
待妆成后,她又让殷岁晴等一等,跑去里屋取来一个盒子。殷岁晴看清里面的东西后一愣,「这是做什么?」
陶瑾取出里面一枚五瓣梅花宝钿,回应道:「让瑜郡王记得阿娘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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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郡王巳时来到楚国公府,与殷如在正堂说了番话,便被侍从引到后院。
后院种了不少银杏树,随风一起,飘落片片花瓣,地上已经落了薄薄一层。段俨跟着侍从往前走,想起自己多年的毛病,在他眼里看谁都一个样,是以心情很是平静,没有丝毫波澜。
前方有一个八角凉亭,远远看去,亭内坐着一人,看姿势似在煮茶。她身后立着两名丫鬟,抬头见瑜郡王过来,低头跟她说了句话。
殷岁晴抬眼往外看去,恰好段俨已经走近,两人视线相撞,她微微一笑。
徐徐微风中,她面靥柔美,袭来淡淡熏香。玉肌光洁,细如凝脂,眉心一抹梅花钿,清晰地映入段俨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