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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早已料到, 可亲耳听他说出来, 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林大伯还是愣住了。

胸腔里有个地方,开始慢慢的疼起来。

桐桐在六岁以前都是黑户, 城里不认她,大家都知道她只是侄女, 村里也落不下去。后来要上学了,是他腆着脸求村长帮忙,勉强把她落在老妈名下, 好在学校也查得不严,这事混着混着也就过来了。

但她亲生父母在世,跟奶奶在一起也只能是暂时的。后来人口普查,这种不清不楚的半黑户自然要清理,为了孩子上学, 他又上门找老二, 只要他们松口, 孩子就能考初中。可他都快跪下去求他们了,陈丽华硬是不同意。

户口问题一直拖到初一那年, 桐桐主动提出来落他们名下。村里人也知道这城里户口是落不了了,同情她两边不落好,主动帮忙才将她落在他梁树材名下。

虽然血缘上只是大伯和侄女,可户口本上是实打实的父女。

还记得那天丫头哭红了眼,说一定会把他当爸爸孝敬。

林大伯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问“那桐桐怎么办你们把她置于何地”

林老二愣住了, 没想到他会提起这茬,“诶一码归一码,她不是都上高中了嘛,不一样。”

大伯怒目圆睁,“哪儿不一样她不是你们生的她不姓林”

“这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大哥咋还说你也不用找借口。放心吧,丽华和孩子不会白吃白喝,只是户口记你们这儿,孩子一出月子我们接回城里养,不会多吃你们一口粮,养胎和坐月子吃的我也会折成钱给你们。”

林大伯气红了眼,“我不是小气,我是”心疼桐桐啊。

他们不要她,她已经习惯也接受这个现实,可时隔多年他们又生二胎,有生二胎的条件和精力,为啥就不能把这份爱分一点给她哪怕只是一点点。

这么赤裸裸的不在乎她,不把她放在眼里她还是个孩子啊

还记得丫头懂事时,总问爸爸妈妈在哪儿,大人们一次次搪塞她,一次次说“放假就回来了”“过年就回来了”。那个时候的她特喜欢上学,每天放学回来就要掰着细细的手指数数,“还有四个星期就放假了呢”

每次一放假,小丫头就搬个小板凳,乖巧地坐村口,又黑又瘦的背影,静静地看着进村的路。

她从小就知道,大伯是大伯,不是爸爸,伯娘是伯娘,不是妈妈。她需要的不是亲戚,是父母,血浓于水的父母。

然而,他们很少一家四口同框,少有的两次,都是桐桐像个局外人一般羡慕地看着他们三口,哭过,闹过,黯然神伤过他们从未正眼看过她。

林大伯每次安慰小丫头都是同一个理由“爸爸妈妈上班没时间同时照顾你和雨薇,知道咱们最疼你,就把你送回来,以后等他们工作不忙,退休了就能接你回去。”

自从上初中后,孩子忽然换了个人似的想通了,他们在松口气的同时,又怕她只是暂时的自我麻痹。现在突然要生二胎,让她怎么办

是啊,没时间养她,却有时间再生一个。

林大伯不敢想象,只觉着苦涩不已,身上那个柔软的地方越来越痛。

见他们两口子都愣着不说话,林老二看向乔大花,“妈,这事成不成你发个话呗,只要你说,大哥大嫂一定听你的。”

乔大花冷笑一声,不紧不慢吃了一筷冷掉的肉,方才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他“那我生啥病啊”

林老二不假思索,“就说是乳腺癌,下不了床,必须要人照顾,到时候你装得像一些,丽华领导一定会批的。”很明显这套说辞不是临时起意。

乔大花看看自己干瘪的胸脯,再看看儿子踌躇满志,兴奋通红的脸,忽然问“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死”浑浊的眼里是亮晶晶的泪水。

她这几年每年药钱两三千,定期检查好几百,营养品买最便宜的也要两三百。这些钱可全是大儿拿的,没跟老二和老三提过一个字。

老二回来一下午了,从没问一句她这几年身体好不好,让她装病的小算盘倒是打得“噼啪”响。敢问世上会有哪个儿子诅咒自己妈妈生乳腺癌的

乔大花只觉心口痛得说不出话来,放下筷子,转身回房。所有人都看见她踉跄的脚步,张灵芝赶紧一把扶住她,“妈我给你拿药,别气啊。”

老太抚的摸摸她的手,回头道“老大,把这狗东西赶出去。”

林老大的双拳早就青筋暴起,一听这话顿时红着眼道“林树梁你出去,从今儿起别跟我提这事。”

“诶等等,妈,大哥你们这是啥意思心眼不是这么偏的只是让你们帮个小忙咋了还一家人呢,连啊大哥你干嘛打我”

他难以置信的摸上左颊,头顶金星环绕,眼前发黑,整个脸都肿了,已经感觉不出疼痛,只觉着麻,从脑门麻到下巴,口水不受控制的“滴答”出来。

林大伯双目赤红,“这一巴掌是替死去的爸打的。”

林老二又气又恼,可他的一巴掌就似铁砂掌,力道大到惊人,嘴巴都被扇得合不拢,动动舌头就流口水。

“生为儿子,居然诅咒咱妈生癌,你他妈还是不是个人早知道你现在会变成这样,以前就不该供你上学,把妈受过的苦全吃回去。”想到以前的艰辛,他看向远方,轻声道“知道陈家坪最热的天有多热吗”

“咱妈为了给你交上下一年的学费,凌晨四点多就出门砍柴,被守山的发现,提着砍刀追了四五座山头不敢往陈家坪跑,后来,脚底磨破了,大中午饿着肚子回来,又去村长家帮忙背粪你每次回来看见鸡屎都得绕着走,知道妈一身一头的鸡屎啥味儿不”

林大伯抹抹眼睛,“你不配。”

饶是林老二狼心狗肺,也听得心头酸楚。他初中时写得最多最受欢迎的作文就是妈妈的辛苦,一个寡妇拉扯他们,他从没觉着她容易过。

“可可就是受了苦,我就越要让妈享享福,有了孙子以后她出去也能抬得起头。”麻劲儿一过,倒是能说出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