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捉虫)(1 / 2)

大燕康平二十八年,立冬刚过半月,就已下了数场大雪。屋外所见之处皆是白茫茫一片,再无半点旁的颜色。

雪花簌簌飘落,一股子冰冷寒气如汹涌猛兽般吞噬着人们身上的体温。

冬日里正是躲懒的时候,如今天还未亮,丞相府便人影攒动,婢女婆子小厮皆忙的不亦乐乎。

“你这个惫懒婆子,府里上下忙的人人恨不能多长几双手出来,你倒躲在这儿打起瞌睡来了仔细我告诉张嬷嬷叫她扒了你身上的皮!”

那婆子困意全无、连连磕头求饶,看着面前柳眉杏腮的姑娘,脸上堆着小意讨好的笑容:“亦双姑娘您行行好,我知错了、下次不敢犯了……实在是因为昨晚值夜,只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起来做事,当真熬不住……我知道错了,求姑娘饶一回罢。”

“今儿是入宫给皇后娘娘贺寿的大日子,不想多生事端便饶你一次。”亦双扬了扬眉毛,冷声道:“若有下次,直接撵出府了事,莫要以为姑娘心软便无法无天了!”

“是是是,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亦双白了一眼,心中腹诽:这个任婆子仗着姑娘好脾性便胆大妄为,昨儿根本就不是她值的夜!改日定要寻个由头把人赶出去!

她冷哼一声,略过任婆子、绕过檐下长廊往院中走去。亦双看着托着衣裳首饰候在门外的婢女们微微扬了扬声音:“随我进来伺候姑娘梳洗。”

“是。”

亦双转身推门,缓步朝里走去,抬手掀开羊脂玉珠串成的珠帘走到床前轻声唤道:“姑娘,时辰到了,该起了。”

床上玉颜娇花般的女子睡得正香,甫一听见这声音微微蹙眉,慵懒地翻了个身朝里侧滚去。动作间露出雪白的中衣,领口微微敞开,如玉肌肤若隐若现。

亦双哭笑不得地伸手晃了晃她:“姑娘,再不起就迟了,西府那位可一直盼着您出乱子呢!”

萧乐宁不情愿地揉了揉眼睛,清甜软糯的声音透着丝沙哑:“她愿意盼着就盼去罢,何苦为了不想干的人让自己不快活……”

声音渐低,说话儿的功夫,萧乐宁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亦双没法子,看了看左右见婢女们皆低眉顺眼的没注意这边的动静便覆在萧乐宁耳边道:“今日张嬷嬷刻意吩咐小厨房给您做了奶香芋泥卷和松茸鸡汤。”

萧乐宁迷迷糊糊地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小声问了一句,声音带着一丝娇憨:“有鱼蓉蒸饺么”

“有!”亦双忍笑,拉着萧乐宁坐了起来,双手按着她颈肩穴位,好让她困意消散一些。

萧乐宁坐在梳妆台前,掩唇打了个哈欠,美目缓缓蒙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妆成,镜中女子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眼,抬手从满桌珠翠中捡了一支白玉兰花攒着碧玺枝叶的发簪娇声道:“将那攒金嵌红宝的发钗换成这个。”

“是。”

身后的梳头婢女温声温气地答着,手上动作小心翼翼。

萧乐宁看着耳垂儿上浑圆温润的东珠正考虑着要不要换下,就听见亦文的温润声音:

“姑娘,西府的大姑娘来了。”

“让她进来罢。”萧乐宁看了一眼亦双,微微撅了撅嘴巴,低着声音道:“今日吃不上鱼蓉蒸饺了。”

亦双看着萧乐宁那巴巴的眼睛不禁笑出了声:“厨子在府里住这呢,跑不了!”

萧乐虞刚踏入内室,就见萧乐宁抚着耳下那圆润东珠微微蹙眉,水眸潋滟、唇如桃花。

她穿着粉底金绣的小袄配着白底祥云纹的锦缎马面裙,领间、袖口皆缀着一圈白莹莹的狐绒,衬着她微微透着一丝稚气的脸颊,更显得她灵气逼人。

便是萧乐虞常能见着她,眼中也不禁露出一抹惊艳、就连呼吸都微微滞了片刻。

她笼在袖中的手微微收起,心中涌起一丝不甘来:她为什么要回来呢留在寺中青灯古佛不是很好么

“大姐姐快坐下。”

轻柔声音响起,萧乐虞回过神来轻轻一咳,脸上浮起一抹温和笑容来:“每回来二妹妹这金银窝窝,我总是要惊讶一会子的。”

“大姐姐说笑了。”萧乐宁抿了口茶,弯了弯唇角,笑得娇俏:“外头天冷,喝口热茶暖暖身子罢。”

萧乐虞笑着点头,捻着好看的兰花指柔柔弱弱端起茶盏,目光却陡然被那妆台上堆着的金玉珠翠吸引过去。

玛瑙玉石、琥珀珍珠……样样都是极品,就连那极其真贵的金黄色冰种玉髓串成的璎珞也只是随意摆放在一边。

萧乐虞端着茶盏的指尖泛着白,心中漾着些许酸意:这串璎珞我从前同祖母求了多少次她都不肯给,竟是特地给萧乐宁留着的。

“这冰种玉髓串的璎珞我在祖母那儿见过一回,讨要数次都未能如愿,今儿倒在二妹妹这瞧见了。”萧乐虞放下茶盏,走至妆台前细细抚着那华美精致的璎珞,片刻都舍不得放下。

萧乐宁垂下眸扁了扁唇,装作没看见那裸的眼神,没有半分要将璎珞让出去的样子。

萧家早些年分了家,一座府邸并着四周扩建的宅子分为东西两府。东府给了长子,也就是大燕丞相、萧乐宁的爹爹萧闻山,西府便给了次子萧闻晏。

萧乐宁这位叔父向来不理俗事,对金银这些阿堵物从不曾放在心上,若是心情好了,便是遇见个乞丐也能扔上几锭银子。西府禁不住如此挥霍,一家子人很快捉襟见肘。

萧闻山心疼胞弟,这些年来明里暗里接济了不少;萧乐宁耳濡目染,让人裁件衣裳、打副首饰也会十分自然地为萧乐虞带上一份。因此,西府也并不缺钱,便是比不上勋爵之家,也比燕京大部分官宦人家强上不少。

但萧乐虞去参加个花宴诗会,穿的总是半旧不新的衣裳,头面首饰也尽捡些不时兴的式样戴。萧乐宁起初还怜惜堂姐小小年纪就勤俭持家、懂事如斯,衣裳首饰更是流水似的往西府送,她若是看中了自己的什么东西,二话不说就拱手相送……

直到后来,京中闺秀大多在背地里说她刻薄堂姐,若有若无地排挤她,反观萧乐虞倒成了各位小姐们的座上宾,萧乐宁才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打那以后,萧乐宁对这个堂姐便渐渐淡了下来。

萧乐虞看着若有所思的萧乐宁,微微攥紧手上的璎珞又笑着赞了一句:“这冰种玉髓的成色便是在宫中也是极为罕见的。”

萧乐宁低垂的眼眸闪过一丝讽刺,唇边勾起一抹笑来:“还是大姐姐识货,我这家雀儿似的眼睛竟把它当成了普通玩意儿。”

说着,扬了扬声音道:“亦双,去寻个好匣子替我好生收起来。”

萧乐虞抿唇,觉得自己好似愈发看不透她了。往日她看中了什么,萧乐宁都会让着她,可近两年来却是极少让了。

“夫人派奴婢过来瞧瞧,姑娘们若是准备妥当了便快些过去罢。”

来人是大燕丞相夫人秦氏身边得用的婢女柳书,生的细皮嫩肉、柳叶弯眉团团脸,笑的很是和煦。

“这就过去了。”萧乐宁站起身来,身后的婢女登时便围了上来,一个替她戴上缀着玉锁的金项圈、两个整理衣衫裙摆、两个服侍着披上大氅,有条有理,颇有些众星捧月的意味。

反观萧乐虞这边,倒显得有些冷清。

婢女打起门帘,萧乐宁微微低头迈了出去,鬓间流苏不过是微微晃了晃,仪态优雅矜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