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1 / 2)

第94章 第94个修罗场

作为行动不便的半个瞎子, 简禾是被姬钺白用一张厚厚的披风包起来,像抱小孩儿一样抱下楼的。

傍晚时分, 天色却已暗了大半。云霞灰暗,寒风之中,夹杂着盐一般的雪粒, 吹得客栈外的酒招子猎猎狂舞。简禾几乎睁不开眼睛, 总觉得撞在自己脸上的不是冰雪,而是锋利的砂砾, 粉腮通红, 便不由自主地躲避着,将头埋在了姬钺白的肩窝里。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动作看上去有多依赖, 姬钺白却好似感觉到了她的不舒服, 伸手将她的兜帽拉得更严实。简禾看不清路,想抬头看看路, 却被他的手温柔而不失强势地摁着, 不让她把脸露出来。

下楼以后,她被抱着走了一段不长的距离,紧接着——

马车厚重的布帘被人掀开, 一阵暖意扑面而来。简禾被抱上了马车,摘下了兜帽。

方才朦胧之中, 她好像看到了驱赶马车的位置上坐了个蓑衣男子。夹雪的大风吹得厚重的帘子也被掀起了一个小角,这人却像是木头做的一般, 岿然不动, 连挡一挡眼睛的动作也没有。

与夜阑雨为伴的东西, 多半也是个傀儡。

姬钺白也上了马车,将一个包袱放到了她身边,替她整理了一下衣裳,握着她的手,道:「迩迩,不要害怕,我冲一点就会来接你。」

同样的话,他刚才已经说了一次又一次,简禾冲他笑了笑,道:「没事啊,我不害怕。」

姬钺白苦笑一下,不放心地叮嘱了她几句话,见风雪越来越大,饶是再不舍,也不好继续拖延,便下了马车,一抬头,夜阑雨正在朝这边走来。

二人要说的话早已说完,微一对视,便抆肩而过。

简禾抱着灌了热水的水囊暖手,窥见一个修长的身影钻了进来。

夜阑雨才刚坐好,那个车夫就好似得到了指令一般,「驾」一声,扬手抽动马鞭,马车平稳且快地朝远方疾驰而去。

孤山长路,马车在夜幕中渐渐消失成了一个小点。

姬钺白立在了灯下,久久移不开视线。

这样的被迫分离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可是,不知为何,这一回,他的心头却好似笼罩了一层深深的、不安的阴影……大概,是天气作祟,才会有此错觉吧。

那边厢,马车已经深入了丛林,车轮碾开碎冰,颠簸增多。为了不打滑,驾车的傀儡主动减慢了驱车的速度。

危机四伏、密不透风的荒山之中,只有这一抹暖色在移动,自然,也就会吸引一些不怀好意的东西。

没有人察觉到,有一道扭曲的黑影,正如影随形地尾随在了车轮辘辘的印子之后,狰狞外凸的双目蠢蠢欲动地窥伺着马车中的活人之气。

而在车内的这片小天地里,肆虐的风雪都被隔绝到了外界。烛火金芒灼热,虽然帘子都拉上了,却一点也不闷,梦魔香炉嘶嘶吐着清香,与夜阑雨衣裳上的味道是一样的。置於矮几上的红炉已熄,可上方的茶壶却仍滋滋地冒着热气。

这一切,都让车中之人被一股类似於风雪围炉夜的惬意困倦感所缭绕着。

奈何,简禾最不缺的就是睡眠时间。才刚躺了两日,正腰酸又背痛着,巴不得跳起来活动活动身体,岂还会想要继续睡觉。

从进来开始,夜阑雨就没有看过她一眼,亦没有与她说话的意思,自顾自地在看书,空气静得落针可闻。

「好了伤疤忘了疼」这句话形容的就是简禾这种人,时隔不久,她就已经把夜阑雨当初是如何怀疑她、如何用霜梧测试她的情形抛到了脑后。如今,久违地与他同居一室,她扫了他两眼,忽然生出了一个想法——「这种闷得出奇的性格,真是多少年都没变过」,亲切感油然而生。

简禾屁股坐不住了,便以手肘支在了矮几上,上半身探前了几分,搭话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似是不满看书被打搅了,夜阑雨不悦地将目光从书上移开,皱眉望了她一眼,又移开了视线。

「不答我?」简禾暖水袋抱在怀中,毫不气馁,继续撩他说话:「那换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边?从汾婴到䦹陇,应该不止两天路程吧?你怎么来的?嗳,别装听不见,跟你说话呢,给点反应呗。」

夜阑雨头也不抬:「再吵就滚出去。」

在以前,简禾猜自己会被唬住。可现在,她既非无神智、只会乱咬人的傀儡,也依稀能觉察出夜阑雨到底是真的在生气,还是警告居多,根本不怕他了。

「这么凶……行了,我这就滚。」简禾躺了下来,在他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就地打了个滚:「滚完了,我们继续。」

夜阑雨:「……」

简禾坐了起来,打了个响指,道:「不说目的地,那就说说你是怎么来的呗。真的是御剑飞来的?」

身旁有个叽叽喳喳的活物,又堵不住她的嘴巴,夜阑雨已经被搅和得静不下心看书了,只得将书放下,嘲道:「你觉得御剑可以把马车送过来?」

意识到了他是在用反问的语气回答,简禾心想「真不坦率」,笑道:「那就是坐马车来的?汾婴到这里,两天时间来得及吗?」

「我接到信时,就在附近。」

就在附近?

简禾惊讶。

无缘无故抛下自己在汾婴的据地,跑来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总不可能是来观光的。难道——夜阑雨也是来凑仙盟大会的热闹的?

不过,那天,他也亲眼目睹了那个倒卖焚骨石的男人浑身渗血、在日光下融化的惨状。且他手下马仔虽多,可基本上,打探消息都是他亲自出马的,来一趟倒也说得过去。

况且,仙盟大会这种年度盛事,除了收到邀请函的世家与宗派外,一贯都会有不少散修慕名而来、掺上一脚。就算不能进入内场,在潼关待个几天,总是能探听到许多第一手消息的。

简禾恍然道:「原来你也要去潼关。可我想,那里应该找不到你愿意住的地方。」

夜阑雨道:「为何?」

「你是不是以为潼关居民少,有大堆空置的房屋可以任你挑选?这就错了。其实,在当年仙魔大战之后,稍微好一点的地方,十有八九都被各个宗派、世家划分为了自家的落脚点。就算他们人还没来,也不会让其他散修住的,就算有人提前住进去,肯定也会被赶出来,霸道得很。只有西侧的城楼才能让散修入住,不过那里条件很差,四面漏风不单止,还得跟人挤大通铺……」

难以想像夜阑雨这样的人,会愿意跟一群五大三粗的粗莽大汉挤在同一张脏兮兮的席子上,头对脚睡觉。那些席子估计那么多年都没换过几次吧……

蓦然,简禾的思绪中断了两秒。

她刚才在说什么?

凭借已有的记忆,她能肯定——自己从没未踏足过古战场。别说是潼关,就连䦹陇这个小地方她都没来过,又怎么会知道潼关西边的城楼可以住散修?甚至还知道连里面铺了席子,连布局都依稀能画出来……

这些详细到可怕的资讯,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的脑海里的?又为什么会这么理所当然、自然而然地说出口来?

系统:「宿主,如果你想起了什么,有可能是因为任务到了终段,你记忆的闸门开始有点松动了。」

简禾一愣,隐隐有些激动:「你的意思是,这些没前没后、莫名其妙的片段,有可能是我丢失的记忆?」

系统:「我无法判定。对一个陌生地方产生了即视感,有可能是因为你亲历过那儿,也有可能是你这段时间日思夜想,对那儿产生了幻想而不自知。」

简禾眉毛微微一动,没有作声。

唉,现在想也没用。等她去到潼关,亲眼看看那些地方跟她想像的是否一样,不就得了?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时不时地,就有枯枝不堪积雪的重量,被压垮在地。山风若鬼啸狼嚎,活像是恐怖片的开场。

简禾发愁。

针无两头利,她借了这个身体复生,也就意味着永远失去了傀儡的杀戮天赋。什么「手撕魍魉」、「脚踢魔兽」是想都别想了,关键时刻不拖后腿就该烧香拜佛了。

好在,距离她一米处就坐了个大佬,天塌下来也不用怕。

就在这时,车顶上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大且沉闷的「咣当」声,犹如平地炸响的惊雷!

简禾毫无防备,悚然一震。夜阑雨亦是倏然抬头。

不知恰好砸到他们的马车上的是什么东西,居然把平整的顶部也撞得微微凹陷了一块!

不祥的阴影笼罩住了简禾的心头。

九州的马车多以坚固且轻薄的材质制作,就连魔兽也不能一口撕咬开来。以这个能砸弯车顶的冲击力,如果掉下来的是个活物,早该死了。然而,她却能听见,就在薄薄的一层顶盖之外,清晰地传来了一阵骨节的「哢哢」响,以及湿润黏腻的爬行声。

简禾强自镇定,可仍是颇为紧张,绷紧了神经。

不论来的是什么,来者不善。能那么精准地找上他们,这东西一定已经跟了他们老长一段时间了。并且,在它看来,现在就是最好的下手时机。

系统:「宿主,来者的确不善,请不要离开夜阑雨身边。」

倏然,窗外有一个腥臭的黑影飞速掠过,湿冷的风隔着帘子拂了她的后颈一下。

白天时可以趴在上面看风景的窗,如今却好似成了一个地狱的入口,随时会冒出个东西,把她拖出去分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