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怎么回事?!」
为首的男人目光落在了乔迩身上,望见她的相貌时,先是一怔。再瞧见了她系在衣带上的信物,立即反应过来了:「您可是……乔小姐?」
乔迩点头,用惊魂未定的口吻,称他们路上遇上了蓝巾贼拦道,忠心的侍卫和侍女拼死掩护她逃跑,等天黑后找回来时,已经没有一个活口了,编得也挺像那么回事。
她的模样和信物都很有说服力,就这么蒙混过关了。为首的弟子抱拳,道:「原来如此,让您受惊了,请上马吧,我们这就送您回去。」
蝶泽,古为云烟浩瀚的大海,今为天下第一仙府。规模之庞大堪比小国。八街九陌,软红香土,集人间所有的繁华奢靡、风流雅恣於一城。入夜以后,满城的磷火明灯可让皎月失色,与烈阳争辉。镇守此地的姬氏,仙府就在蝶泽的岁邪台上。
姬家二公子姬钺白要成亲,注定了会是一场举世瞩目的盛事。
被人从山上接回来后,乔迩暂住在了岁邪台的一个雅致宽敞的房间里。
岁邪台虽然只是一座府邸,但它是以整座山峦为根基的,望不到头的回廊九曲,绵延起伏的金銮屋顶,从不重复的食物,数不清的侍女,熏过香的锦衣华服,永远温暖如春的卧室,玉石所砌的浴池……这熊熊的财力,不禁让人感慨,真不愧是蝶泽出来的家族。
只不过,来到这里快五天时间了,乔迩都没见过自己未来的夫君一面。倒不是有什么遐想,反正她冲早要走的,姬钺白是美是丑,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只就是想知道,姬钺白这个人好不好相处,容不容易糊弄——毕竟,成亲以后,他们还得共处一段时日。她的行为举止可比普通的贵小姐粗鲁多了,万一不小心露出了马脚,那可就麻烦了。
还有,洞房的时候可怎么办。她可不想跟一个陌生人……要是装作是来了月事,姬钺白那种见多识广的贵公子,应该不会急色到霸王硬上弓的吧?
在水蒸气弥漫的浴室中,乔迩昏昏欲睡,贴身侍女小莹正在替她揉捏手臂。几天相处下来,二人已经熟悉了,小莹嘻嘻地赞道:「乔小姐,您不仅人长得美,连肌肤也这么漂亮。二公子见了你,一定连眼睛都会发直!」
乔迩眼角一抽,想了想,她佯作不经意地道:「对了,你们的二公子最近都在岁邪台吗?」
小莹摇头:「二公子的行踪,向来不会与我们这些下人交代。听说……最近是见不到他,也许是外出猎魔了。」
乔迩「哦」了一声。
后天晚上就是婚礼了,姬钺白还能若无其事地跑出去玩,可还真浪荡。看来他是真的一点也不在意这门婚事。
不过,这样才好,最好别对她产生兴趣。
沐浴之后,小莹还往她的脖子、手臂和后背都涂了层薄薄的香乳,称这是蝶泽的贵小姐流行的保养方法。
乔迩坐在床上,拎起衣服嗅嗅,略感郁闷——这味道越闻就越腻,总感觉自己成了一块正反面涂满了糖浆的粘糕,老想打喷嚏。唉,看来以后还是不要轻易尝试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了。
若有条件,不少会都选择留个侍女在房间里伺候,在起夜喝水等时候可以让对方把水端到床头。乔迩没有这种习惯,小莹点好安神香后,早早回去休息了。夜深人静时,屋内蜡烛已熄,银白的月光透入室内,窗花的影子斑驳了一地。
乔迩半夜嘴唇发干,起来喝茶。地暖的温度适宜,赤脚走动也无妨。刚将长发从衣裳里撩出来,就有两道黑乎乎的影子从窗台边轻轻走过,最后停在了挡风的拐角位,看样子,是两名提着灯笼夜巡的侍女,在这里偷懒避风。
「……生得这么美,玉柝那边居然连半点风声都没传出来,乔家是把她藏得多好呀。换了是我,肯定巴不得全九州都知道呢。」
「要我说,乔小姐不光人生得美,运气也是顶好的,不然她嫁的人可就是大公子了。」
听到了意料以外的话,乔迩一怔。
从小莹那儿知道,姬钺白与他兄长年龄相差五岁,是一母所生的兄弟。大公子已於三年前成亲。可惜,成婚不到一年,他就意外过世了。
「这话怎讲?」
「据说,当年立下婚契时,谁也没有考虑过出现一对兄弟的情况。大公子少年时就倾心於庾家的小姐。再加上,二公子只比乔小姐年长五岁,年纪上更相配,这桩婚契才会转而落到了他的头上。」
乔迩:「……」怪不得两个侍女说她走运,毕竟嫁给大公子是要做寡妇的……
话又说起来,姬钺白的态度,越想越觉得耐人寻味。
两家的婚契历经了三代,早就没有当初那么有威慑力了。如今,乔家势单力薄,姬氏如日中天,姬钺白要是真的不想娶她,这纸婚契,便是一张废纸。
再往近了说。乔家车队才刚遭到蓝巾贼劫杀,出了这么大的事,若姬钺白对她这个未婚妻有一星半点的好感,就绝不会是现在这种不闻不问的漠然态度。
分明毫不在意,为什么要娶她呢?天天对着个不喜欢的人,难不成姬钺白是自虐狂?
乔迩:「……」
两个侍女跺着脚,终於偷完懒了,正要折身巡完剩下的路。这一瞬间,走廊阴风吹过,灯笼中的烛火忽地一闪,熄灭了。方才还在谈笑风生的二人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一前一后地倒在了地上。
在蜡烛熄灭时,乔迩已察觉出问题,想也不想,就地一个打滚,自枕下抽出了软剑。剑身轻微地颤动嗡鸣着,她以二指一夹,嗡声骤停,如临大敌地盯着门边。
这柄软剑的杀伤力不足,只以轻灵取胜,剑刃材质特殊,当觉察出邪祟之气时,会轻微发烫。只有遇到了极端凶恶、难以对付的东西,才会嗡动。
堂堂一个仙门世家,结界高竖,戒备森严,为什么墙内会有极端凶恶的魍魉之物?
这和她要找的东西,会有关系吗?
乔迩屏住呼吸,眼睁睁地看原本倒在地上的两个黑影,已经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仔细一看,姿势略微怪异僵硬,犹如一具提线木偶。
当然,以乔迩看来,此人的动作,更像是已经被蛊虫控制的屍身。
飞快地穿好了御寒的衣裳,乔迩反手持剑,蹑手蹑脚地追出了门。落雪的天,冷得要命。她以剑身指路,循着邪祟的气息,在岁邪台翻墙越级,追到了一片梅树林中,还是跟丢了。
在梅林中站了片刻,被寒风一吹,乔迩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她千辛万苦地潜入姬家,就是为了寻找一条血蛊母虫。本来已经做好准备,得留一段时间才找得到线索。岂料,这么快就看到了疑似纵蛊的痕迹。
原本还以为追着子虫可以找到母虫所在地。如今想来,是她太冲动了。软剑嗡鸣,证明现在控制着这条母虫的,是一只十分凶残的东西。连它在做什么也没查清,贸贸然跑来,指不定会把自己陷入危险境地中。
银白色的软剑温顺地卷回了小臂上,乔迩环顾一圈。这是一片雪白的梅海,浮动着幽幽的暗香,几乎将视线完全遮挡,看不到边界,也分不清哪里是回她房间的路了。
漫无目的地走动,刚掠过了一株梅树,她忽然察觉到了背后有人!乔迩心脏漏跳了一拍,冷汗直冒,一道暗光四溢的金弦,已拦在了她的咽喉前。身后已经站了一个人。
要命了,这人走路时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甚至连气息也完全收敛了起来……幸好,她缠在手上的剑没有嗡鸣作响,这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魍魉,而是一个活人。
正混乱地思索着,一道十分性感的声音就在她头顶响起了:「在想什么?」
这声音太过好听,华丽中略有些阴鸷,仿佛小钩子一下一下地搔她的耳膜。贴得太近,让听者也不由自主地轻微战栗。
乔迩脱口道:「在想你是谁。」
对方漫不经心地道:「我和你一样。」
乔迩定了定神,反问道:「和我一样,都是睡不着才出来散步的人吗?」
「散步?」
明明没看到脸,可她就是感觉,背后的人在说这句话时,挑了挑眉。
「不可以吗?我记得,姬家好像没有一条规矩是不让人在晚上出来散步的吧?我不过就是走得有点远,不知道怎么回房间而已。」
「你房间在何处?」
「在岁邪台东南角,一株大榕树下。」刚说完,乔迩就有些后悔了,她为什么要这么诚实地交代老底啊。
对方一顿:「那你这步,散得还挺远。」
摸不准对方的喜怒,小命在他手上,乔迩只好很诚恳很狗腿地解释道:「当你孤枕难眠、辗转反侧、深夜寂寞的时候,也会想走远一点,转换心情的。」
「……」不知为何,背后的人轻轻地笑了一声,道:「你想离开这里,往前一直走便是了。记住,不要回头,不然,我就挖了你的眼珠。」
「不看就不看。」乔迩有些发虚,不甘示弱地嘟囔了一句:「你又不是天仙,我才懒得回头看你呢。」
「嗡」一声细微的弹响,喉咙前的金弦果真被他收回了。
乔迩如蒙大赦,摸着劫后余生的脖子,按他所说的方向,直出梅林百余米,才犹疑不定地回过头去。
雪白的花海中,哪里还有那人的踪影。她连他一根头发丝也没看到,只记得那个让人想入非非的声音了。
一直不让她看脸,难道他是个丑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