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2 / 2)

高烧的红烛前,姬钺白玉冠束发,华衣若枫,身姿挺拔,正静静地等她走近。

无双的风华与淡淡的风流,於他身上缭绕相融,那样的艳丽,仿佛能践踏世间一切的风霜。柔情蜜意的尽头,又暗藏着刀刀见血的冷冽锋芒。

迎着他的目光,乔迩不闪不避地执起了红绸的另一端,镇定地与姬钺白比肩而立,心底却泛起了浓重的不安,甚至汗毛都竖起了一小片。

为什么她突然会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姬钺白看起来,可一点也不好糊弄。

冒充他的新娘,和他朝夕相处,她真的能瞒住这个人吗?

乔家的先祖,是从外疆迁徙到九州玉柝的,经过好几代,从毒药生意混着做,演化为了世代以炼药为生,是仙门中一支特殊的派系。虽然败落了,但是根基底蕴还在。子孙只懂歧黄之术,家教甚严,人人循规蹈矩,压根儿不会舞刀弄枪。

姬钺白一定也听过乔家的家风。看来,为了不惹他怀疑,这段时间,她只能尽己所能,收起动辄就支腿叉腰的歹气,尽可能装得像名门淑女一点了。

三拜礼成,乔迩松了口气,姬钺白也直起身来,不偏不倚地望着她。於一众或惊艳不已、或心怀鬼胎的客人之中,他由始至终从容至极,没有新郎官该有的激动,更辨不出喜怒,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乔迩手指微微一蜷,衣裳轻抆的肌肤泛起了一阵轻微而古怪的热度。

三拜以后,就是进入后厅,给族中长辈行礼敬酒的时间了。

姬家的上一任家主有二位夫人。大夫人姓钟,出身名门,端庄稳重,早年也是因为一纸婚契嫁入姬家的。可惜强扭的瓜不甜,对这位夫人,前任家主始终喜欢不起来。在二人的第一个孩子——即是姬大公子出生后没多久,家主就从歌伎坊带回了一个女人,即是后来的二夫人。

二夫人的出身不光彩,没读过什么书,可娇烈刁蛮的性情,却很合前任家主的心意。自从她来了,前任家主就更加冷落大夫人。直到五年后,大夫人又怀上了一胎,即姬钺白,夫妻感情才有所回暖。

大夫人出身好,又有两个儿子。无论怎么看,姬家主母的位置都是她的。只可惜,在姬钺白出生后不久,这位大夫人就染上了怪疾,此后就一直疯疯癫癫的,很少出门见人。某次异常凶险的除祟中,她的夫君与长子双双意外身亡,大抵是受不住刺激,这位大夫人彻底咽了气。

就这样,原本不具任何优势的二夫人顶了上去,成为了姬家的主母。

由於不喜欢被人在称谓上压一头,在大夫人死后,这位原本的二夫人,就让其他人一起改口,换成用她原本的姓氏来称呼她——聂夫人。

今日一看,这位聂夫人果然十分貌美丰满,算算年纪,也有近四十岁了,外表看上去却像二十出头。可惜,美则美矣,终究少了些底蕴,端坐在高位上,也没有世家主母的雍容气度,略有些跋扈浅薄。

乔迩借着喝酒的动作,飞快地偷看了一眼,这才屈膝,低头行礼。

一天下来,她都没吃过几样东西,这一低头,被沉重的头饰一坠,乔迩忽然眼冒金星,眼前黑了黑,晕乎乎地晃了一下。失衡是一瞬间的事儿,还没跪倒在地,乔迩已经警铃大作,意识到不妙了。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从旁伸来了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不动声色地扶住了她,止住了她身体前倾,总算不必跪倒在地,当众出丑。外人根本察觉不到其中的惊险,一场风波就这样化解了。

乔迩一个激灵,鼻端抆过了姬钺白的袖子,她忽然嗅到了一阵幽幽微涩的梅香。不是她这几天闻过的那种蝶泽甜腻奢靡的熏香,倒像是在梅花中待久了,才会染上的微醺的香气。重新站稳后,她抿了抿唇,抬头看了他一眼。

姬钺白已经将手收了回去,神色淡淡地目视前方,仿佛刚才那个动作,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了。

乔迩的心里暖了暖,对这个陌生的人的亲近之意,忽然多了几分。她低头,小声而不含糊地冲他说了今晚以来的第一句话:「谢谢你。」

她根本没指望姬钺白会回答。谁知,他却瞥了她一眼,轻笑道:「不客气。」

乔迩:「……」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她好像感觉到有什么从脑子里飞出去了……

这他妈不就是前天晚上,在梅林里那个死活不让她看脸、还说要挖她眼睛的男人吗?!

完了,她那天为了脱身,还对他胡说八道了一通,什么「孤枕难眠」、「深夜寂寞」……完犊子了,这下她还要怎么继续装,世上根本不会有她这么口无遮拦、这么奔放的「名门淑女」的吧?

乔迩欲哭无泪。第二杯酒递到了跟前,她机械地接了过来,机械地低头行礼。聂夫人身旁一位作已婚打扮的女子就温声道:「好了,快起来吧,你也累了。」

乔迩一顿,好奇地抬眼。

这个说话的女子,年约二十三四岁,五官清雅,眼若秋水,气质温婉。想必就是姬大公子的夫人,宝山灵定的卫家小姐了。

如今世道民风开放,她这样家世好相貌好,丈夫早亡、膝下无孩的女子,是很容易改嫁的。她却谢绝了旁人的劝说,选择了留在姬家,足见对大公子用情之深,夫妻感情甚笃并非传闻。

当年的大公子是姬家少主,这位卫小姐也被唤作「少夫人」。如今少主已经易了位,「少夫人」这个称呼是乔迩的了。於是下人都学着那位聂夫人的叫法,唤她为「卫夫人」。

聂夫人站起来说了几句场面话,无非是让乔迩尽快为他们家「开枝散叶」、「三年抱俩」之类的词。礼成后,姬钺白还得留下待客,乔迩先行被送到了新房。

既然是新婚夫妇,就不可能住在两处。岁邪台的房间没什么特色,就是大。故而以后她就要住到姬钺白的房间里了。

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姬钺白所住的地方,就是在前天晚上的雪白梅林之中,是一座独门独院的宅邸,周边很空旷,屋与屋间离得很远。也就是说,那个晚上,她是撞到人家的花园里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那天晚上明明是追着被下了蛊的两个侍女跑的。为何她的剑会将她引到姬钺白那边去?就算是偏差,也偏差得太过了吧,奇也怪哉。

姬钺白的房间十分宽敞,简洁而雅致。香炉的所散发的是淡淡的檀香气。若是没有窗户上的「囍」字的剪纸和红烛,她还真看不出来这是个婚房。

下人都不会进屋,给她关好了门。离开前,一个侍女微微躬身,道:「少夫人,二公子方才在去喝酒前吩咐下来,让少夫人您不必等他用膳。」

乔迩一愣,那侍女就走了。

既然姬钺白都这么说了,乔迩也不客气了。先将满头叮叮当当的东西都摘下来,再把缠在腿上的软剑抽出,念了句法诀,将它藏在了房梁上。

这剑一天下来也没反应,但也很正常。毕竟,在这种遍地是修士的场合,那只东西一定会好好地穿着人皮。当魍魉有皮囊伪装时,泄露出的邪气是微乎其微的。

把剑藏好后,她就一屁股坐在了矮几旁,大快朵颐。吃得差不多时,就听见了开门的声音。姬钺白回来了!

下人们退走,雕花大门在背后合上了。姬钺白还站得稳,却像是有点醉了,立在月下,眼眸中氤氲着醉人的朦胧之色。

应该没人敢灌姬钺白的酒,但是宾客那么多,就算每次只沾一点,都喝进去不少了。

今晚承了他两次的情,发现他准备脱下外衣时,乔迩十分主动地道:「你喝醉看不清了吧?我来帮你脱吧。」

这可是她挽回奔放的形象,表现自己的贤淑的好机会。

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姬钺白一怔,眼眸闪了闪,微微一笑:「也好……那就有劳夫人了。」

「没问题,这些事我最会了。」乔迩说完,定睛一看,就有点后悔了。

男式的婚衣和普通衣服不一样,衣带又细又密,不知道今天是谁帮姬钺白穿婚衣的,那结打得很死,乔迩掐得指甲发白也掐不开,一下用力,只听一声「刺啦——」,两条打了结的绳索已被她硬生生地撕了出来。

乔迩:「……」

姬钺白挑了挑眉,揶揄道:「夫人的手劲儿,还真不小。」

乔迩辩解道:「我不是故意的,其实我平常的力气没这么大,刚才只是激动过了头。」

话音刚落,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这话还是有歧义——怎么说得自己好像很猴急、很期待脱他衣服一样?

姬钺白却没有给她重来的机会,低低一笑:「我知道。」

乔迩:「……」不是这样的!

欣赏了她无地自容、窘迫的神情须臾,姬钺白眼中闪过了几分玩味,大发慈悲放过了她,於屏风后换下了衣服,这才转头道:「我们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