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番外五9
夜阑雨:「……」
谎言被当面揭穿, 饶是泰山崩於前都不变色如他,也还是尝到了那么几秒钟的来不及掩饰的窘迫。他的睫毛飞快地颤抖了一下, 垂下眼,袖下的手悄悄地握成了拳头。
这副情态,自然没有被简禾的眼睛漏过。
这段时间, 她真的以为自己小时候把夜阑雨吓唬出毛病了, 弄得他多年清心寡欲不近女色,自觉在夜阑雨前矮了一个头。如今真相大白, 她倒不是真的要兴师问罪,可夜阑雨这个理亏的表情实在罕见,仿佛与多年前那个被她搓揉按扁的小仙子重合在一起了, 简禾一下子就找回了当年占尽上风的自信, 在心痒痒中,浪劲儿开始发酵……
敢把她耍得团团转,要是不逗回去, 那就不是她的作风了。
思及此, 简禾「哎哟」一声, 浮夸地歪在了靠垫上, 开始了她的表演。
她痛心疾首,颤声道:「夜阑雨, 我看错你了, 你居然真的骗我, 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小黑。」
夜阑雨:「……」
「我知道, 这个世界上垂涎我美色的人的确不少, 可做到这个地步的人,还真的只有你一个。色字头上一把刀啊……」她捧着心口,幽幽道:「为了得到我,你居然如此不择手段,霸王硬上弓,当街抢女人,把我带回你家为所欲为、这样那样……莫非你就喜欢这种刺激的玩法?」
夜阑雨:「…………」
观他耳垂通红,喉结微动,显然是想开口辩解了,简禾正戏瘾大发,到了最好玩的时候,岂会给他这个机会,抢着控诉道:「还有!我没说完!你当年是怎么说的,让我跟你来丹暄。结果呢?连名字都不告诉我,第一次见面就抓我回来当小妾,以后给你端茶倒水暖床抆背的那种没有地位、没名没分的小老婆。就算要蒙我,念着当年的情分,咱们这么好,你也给个正妻我当当吧?这天底下还有比你更不守承诺的男人吗?」
说到激动处,她还拍了拍手。
夜阑雨:「……」
其实别说「端茶倒水暖床抆背」这些事了,住进夜家后,简禾过的那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连被子都没叠过。眼见她越说越没边际,夜阑雨终於听不下去了:「我没有蒙你。」
「还敢说没有,要是当年我直接跟你回来了,说不定现在就不是小老婆了,而是要当你的童养媳了。」 简禾闪身跨过了那张碍事的矮桌,一屁股坐在了它上面,两手一伸,做了小时候做过无数次的事,小恶霸似的搓着眼前俊美的脸:「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有。」夜阑雨把她□□自己的两只手捊了下来,握在了手中:「我真的没蒙你。我不娶妻,的确是因为你的缘故。」
简禾一脸不信。
「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沐浴的时候,你闯了进来,对我说了句什么话?」
「当年你沐浴?啊……」简禾反应过来,讪讪一笑道:「你还记得啊。」
那会儿,虽然她早已在怀疑夜阑雨的性别,可亲眼看到时受到的冲击,与她基於怀疑所作的心理准备,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你都没忘,我记性比你好多了,怎么会忘?」夜阑雨冷哼一声:「就是因为这件事,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等你出现。」
「你也太小心眼了吧,我不就看了你一眼吗?这么多年了还要找我算帐?!」
夜阑雨一板一眼道:「是你自己说的,如果我因为这件事娶不到妻,你会负责。」
「我好像是说过这样的话……哎,不对,我那是假设你娶不到老婆呢,你现在又没有沦落到那个田地。被我看过就娶不了妻了?我不信。」简禾上下打量他:「我保证,你现在脱光衣服在丹暄跑一圈,也不会影响你的桃花运。」
夜阑雨眯起眼睛,空出一只手,捏住了简禾的脸,危险地道:「你让我脱光衣服出去跑?」
「给你指个方向,证明你魅力不减……哎哟,轻点轻点,我开玩笑的,别捏了说不了话了……」
夜阑雨这才大发慈悲地松开了手,淡淡道:「我很小的时候就发誓,我的身体只有我的妻子可以看。」
简禾扑哧一声笑了:「你是黄花闺女吗?居然为这种事情发誓。我看的时候又不知道,听过那句话吗?不知者不罪。」
「你想抵赖吗?」
「不敢。夜阑雨,你知道自己在逼婚吗?当年我给你换条裙子你就羞愤欲死,怎么现在这么大胆了?」简禾脸颊微红,异想天开道:「而且你的逻辑也太占便宜了吧,只要看过你身体的就要嫁给你,要是人人都像你这么想,以后看上谁了,只要跑到她面前把衣服脱掉,再撒泼打滚,恩威并施,岂不是就能讹上对方了?那街上岂不是全乱套了?哈哈哈哈哈……」
夜阑雨一言难尽地看着她:「撒泼打滚,恩威并施……你确定在说我?」
「好吧,是我。可你也没乖到哪里去。我那时带你在威风寨的后山挖陷阱、装弹弓、爬树找鸟窝,你也没说不要,我看你这人从小就是蔫坏蔫坏的,嘴上说不要,坏事却没少做。」
「那是因为你每次都威胁我,要是不听你的话,就让我穿裙子。」
「嘿,谁让你那时候的力气不够我大,个子不够我高?我把你当小姑娘,当然要让你穿裙子啦,小黑。」
「瓜瓜。」
……
你一言我一语,失色了多年的记忆,便一点一点地拼凑起来,越发地鲜活生动,简禾的双眸也越来越亮。
第一次见面,误以为他是上天赐给她的小仙子时的惊为天人;第一眼就对他萌生出了孩子气的占有欲;喜欢通过欺负他来宣示所有权,却绝不允许其他人越俎代庖碰他;习武后臭不要脸地把脸送到他面前让他抆汗,还非要枕在他腿上显摆;夜夜伴着蝉鸣声和他稚气沉静的念书的声音沉入梦乡;前后迷路再滚进陷阱,依偎在一起睡觉;在那个闷热狭小的衣柜中,他用尚且稚嫩的双臂勒住她,阻止她做蠢事。她腿软跑不动了,他就二话不说把她背起来逃跑。一幕一幕,幻变到最后,就是佛心山下的永别了……
他们的缘分原来开始得这么早。九州辽阔,人海茫茫,很多时候转身一别就再难相聚。如果她没有被师父救了,没有来到丹暄,没有被地痞追到了香堂里,如果他没有第一眼就认出了她……缺了任何一环,就不会有今日的重逢。
某本书中说,世间飘散着无数明艳的姻缘红线,长长的两端会牵在不同的人手中。长大,便是在不断地向命定之人靠近的过程。如果红线断了,那就是缘尽了。
她就曾经将红线的那一头弄丢了,在人海中随波逐流,越走越远,而他还执拗地抓着。所幸的是,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缓慢地坚定地将她推了回来,直到她弯下腰,将丢了的红线捡了起来……
如此奇妙的缘分,只能用「上辈子就写好在姻缘石上」来解释了。
「好吧,不翻你旧帐了。你想让我负责,也不是不行。可你要答应我三个条件。」
夜阑雨不假思索道:「好。」
「你不问问我要提什么条件吗?」
「什么都可以。」
「爽快,我就喜欢你这点。」马车有点儿晃,简禾靠后坐了一点,正经地说:「首先,我不要当你小妾。」
夜阑雨眼底闪过了一丝笑意,认真道:「我不会有小妾。」
「嗯。」简禾满意地一点头,:「第二,我有件想做很久了,却一直没胆子做成的事,想你帮我完成。」
「没胆子?是什么事?」
简禾脸上飞快地掠过了一抹坏坏的笑,突然欺下身来,捧住了夜阑雨的脸,在那张薄红的唇上碰了一下。
夜阑雨:「……」
简禾占完便宜,满心欢喜,一得手就往后退,却忽然被夜阑雨勒住了腰,拉到了他身上去。
「慢着!」简禾挡住了他的肩,不让他靠近:「我还有第三个条件呢。」
夜阑雨呼吸不稳:「快说。」
「我这辈子可能就嫁这么一次……你瞪我干什么?好吧好吧,是『一定只嫁这么一次』,满意了没?」简禾抬手,抱住了他的腰:「既然只有绝无仅有的一次,你要是不说点好听的话,我就不嫁。」
她料想夜阑雨是说不出什么肉麻的情话的,可她就是特别想看他绞尽脑汁的样子,还想听听他会憋出什么词来。
夜阑雨撑着手肘,思索一阵,道:「我想好了。」
这么快?简禾半信半疑地等着。
「听好了,从今天开始,一直到你后半辈子,你都是我的人了,要好好听我的话,不许逃跑,不许离开我三尺之外。」夜阑雨凝视着她,眼底精光微现,慢慢念道:「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会罩着你的。我的一切都会与你分享,你就安心待在我身边吧。」
怎么觉得有点耳熟?
看见她脸上写满了疑问,夜阑雨的表情有点不爽,强调道:「这是我们第一天见面的时候,你跟我说的话。」
简禾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我怎么可能记得我说过的所有话啊,不如说,你居然连这个也记得。你有什么是不记得的?」
「你跟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第一次见面你就让我『当你的人』了,这么多不能抵赖的证据,我都会好好替你记住的。」
简禾突然很有危机感:「我的娘呀,那我们以后要是吵架了,我岂不是不能说你的坏话了,不然过了十年后你才跟我翻旧账怎么办?」
「我会酌情装作听不见。」夜阑雨凑近了些许,目光灼灼,压低声音道:「三个条件了。现在可以了吗?」
「可以是可……呜呜!呜呜!」
……
月末,两人带了几个门生,重返威风寨。
简禾的师父当年在临走之前已经为亡者超度过,所以此地不会有聚邪的可能。经过了几年的日晒雨淋,原本烧得只剩灰黑骨架的房子现在已经彻底坍塌,断壁残垣中芳草萋萋。但简禾还是能通过一些标志性的建筑判断出一些房间的方位,最后在她爹的房间底下,挖出了一个没被烧透的木箱,里面装了几件冬衣,还有一把短剑,这是简禾的爹留给她的唯一一件可以纪念的东西。
他们将能找出来的东西都搜集到一起,并将危楼推倒,修建成了合葬的坟茔。末了,简禾将简飞的遗物带回了丹暄,在一座风光优美的山上单独立了一个坟。过了几日,简禾与夜阑雨一同上去拜祭他。
简禾带去了她爹最喜欢喝的酒,然后一张张地烧纸钱,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其实他们都知道人死后魂丝会逸散,也收不到供奉,但这么做了,能让心里舒服一点。
夜阑雨站在离她稍远的地方,静静地陪着她。时间差不多了,简禾拍干净了膝盖,回头笑道:「我们走吧。」
「不跟你爹多说一会儿话吗?」
「我才没有这么罗嗦。重点是,我已经饿了。丹暄的食物卖相是真的精致,可也是真的不禁饱。」
「好,我们下山吧。」听见她饿了,夜阑雨不再犹豫,朝她伸出手,想把她拉起来:「你想来的时候,我再陪你来。」
简禾不起来,蹲在地上可怜巴巴地道:「我饿扁了,我腿软,走不动山路了。」
「想我背你就直说。」
就等他这句话,简禾嘿嘿一笑,爬到了他背上,凑在他耳边,甜滋滋道:「我这不是想让你在我爹灵前表现一下嘛,哎,我们一会儿去吃点什么好?不如去城东呗,那个光头小贩的糖人还不错。」
「我不挑食,随你。」
「你是不挑食,可我知道你喜欢吃甜的。」
夜阑雨不置可否。
简飞的坟茔渐渐隐没在了青山绿草之后,简禾回头看了一眼,重新伏回了夜阑雨肩上。她爹说过,当她长大后,找到了可以托付终生的倾心之人时,一定要带来让他过目。她做到了。
她爹必定也猜不到,当年他一时不忍捡回来的孩子,会成为了自己女儿的夫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