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转了头,崔氏含着泪水抬了头,看到了玉衡从店里头走了出来,满脸诧异,她吃了一惊,低头看自己怀里搂着的,那满脸泪痕,却不掩清丽的少女,居然和玉衡长得一模一样!
一时店里的时光彷佛凝滞了一般,众人望着这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都屏住了呼吸,玉衡和急云对视,彷佛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
崔氏呆了半晌,忽然爆发了更多的眼泪,她用了更猛烈的力气重新紧紧地抱住了面前的少女,她嘶哑地喊了声:「是我的瑶光!我的瑶光!」她泣不成声,又哭又笑,她的失踪了十四年的瑶光!回来了!她用了全身的力气紧紧地抱着急云,只恐怕得而复失,只怕这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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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乱一场,终於安定了下来,夏妍安排了她们到后堂叙话,又吩咐小丫鬟打了热水来,玉衡亲拧了热毛巾,服侍着崔氏洗过脸,崔氏却仍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急云,一边又去拉玉衡的手道:「你姐姐找回来了,你也千万好好的,千万别乱跑了好吗?」
玉衡看母亲如此悲恸,心中早已暗暗后悔,而离家多年的姐姐找到,也是喜事一桩,竟是让她暂时忘了师兄不要自己的悲痛,只是宽慰母亲道:「阿娘放心,姐姐离家多年,只怕还不知我们家的情况,还不好好给姐姐说说,咱们也得知道姐姐这些年在哪儿,过得好不好。」
急云却是打开了那包袱,拿出了那套小衣服,崔氏看到自己当年亲手做的小衣服,感慨万千,又问:「是哪家人好心收留了你?我们必要厚厚地备一份厚礼送上。」
一旁袁玉心头百味杂陈,自己的姐姐,果然出身贵家,自有这般高贵美丽的家人……听到此处开口道:「我娘收留姐姐,并不为什么厚礼奖赏,这些年我们就是一家是亲如骨肉的。」心头却有些发虚。
崔氏看了看这名眉清目秀的少年书生,忙笑道:「并不敢用钱财亵渎你们的恩德,瑶光当年堕车,我们多以为她已死,如今居然活得好好的,怎能不感激涕零呢,钱财只是表达我们的谢意罢了。」
袁玉知道姐姐一向寡言,便一五一十的将母亲上山打柴,拾到姐姐的事情,养大后因遇上灾年,姐姐便自卖自身,遇到了个好主家,今年才刚刚回来探亲,如今自己上京坐监,她一同回主家,一一说了,崔氏只是合掌念佛不止,一边又止不住为女儿受的苦红了眼圈。
她和急云说道:「你爹爹还在京城,若是知道你还在,不知有多高兴。」一头心里却是又想起了那要命的赐婚旨意,她心头一紧,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到女儿,如何舍得让女儿吃这个亏!
她心头百般盘算,和急云说道:「现如今我崔家在江陵城就有宅子,你妹妹身体不适,回来养病,你且现在这里陪你我们住着,待你爹爹来接你回府,至於你主家那里,自有我们出面去替你赎身,你不必上京,你弟弟和这位小哥,正好我们搭船下来,正要返航,搭你们上京正是两相宜,你且放心,我让下人们好生服侍,定不会让你弟弟和这位客人受一些委屈。」
为今之计,只有死死瞒住女儿已找到的风声,更不许女儿上京城,否则与玉衡一模一样的相貌,必要漏出风声,只有在凤州便找个好人家将女儿嫁掉,待将来风头过了,她生儿育女后,再说已经找到,可惜已成了婚,让晋王另外再聘王妃便是了,虽说有些对不住晋王殿下,只是为人父母,少不得自私些,若是因不守信诺要受什么报应,便统统报应在自己身上好了!她打定了主意,更不与在场人说明自己家的身份,只含糊说了是谢家,又忙着吩咐下人安排船,明日送两位公子上京。
袁玉与满仓听了崔氏的话面面相觑,却也知道姐姐如今好不容易找到生身母亲,再勉强她与自己上京不太可能,如今也只能这般安排了,便站了起来向崔氏致谢。急云看情势如此,崔氏又一副十分脆弱激动的样子,不好立时拒绝,便想着时间还多,不防先陪生母住上一段时间,再缓缓说明情况便好了,便也应了下来,夏妍看事情已是商定,便安排了客房,让他们暂且住下,却是单独安排了间客院让崔氏和玉衡、开阳、急云以及一众仆妇住着。
急云又去和夏妍说了些别后事宜,又要去和袁玉、满仓叮嘱事情,屋里却是只剩下崔氏和玉衡、开阳。
崔氏打定了主意,一边又给下人下了禁口令,一边命人去收拾出江陵的宅子来,又遣人给凤州娘家捎信,暂时不回凤州,先在江陵城住着,一边又亲写了密信,让亲信管家立时送回给丈夫,说明自己的打算,又让丈夫注意照应在国子监读书的恩人家的儿子袁玉,林林总总,写了许多,一边却又想起要准备一份厚礼去送与烟水村的袁家,一晚上直安排了个不歇,玉衡看一向眼中只偏宠自己的母亲一晚上忙碌不休,脸色都差了许多,不由的有些酸溜溜,又有些心痛母亲,便去劝解母亲道:「这事情一时半会也安排不完,不如先和姐姐说清楚家里的情况,再慢慢打算。」
崔氏叹道:「我也想慢慢打算,只是你也知道,如今你和晋王的婚约,却是在瑶光身上了!找到她的事情,万不能传出去了,好在江陵离京城还远,我们离京也没有大张旗鼓,想是能瞒过去,这段时间我们在这儿安心住着,慢慢地替你姐姐打算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好生嫁出去才好,你姐姐吃了许多苦,我怎能眼看她回京去,又嫁给晋王呢?」
玉衡笑道:「我看那小书生对姐姐挺尊敬亲厚的,想是家里感情极好的,大概只是衣食上少了些,母亲以后多多补偿便好了,也不必如此忧心。」
崔氏冷笑道:「你不知,乡间一贯重儿子轻女儿,你看看那少年书生叫什么名字,袁玉,你姐姐叫什么名字,袁瓦!只名字上就看出来孰贵孰轻了!他们的亲生儿子去读国子监,养女却是卖身去做侍女!你姐姐看上去寡言少语的,若是自幼就得宠爱,岂是这样的性情!」
玉衡一想果然如此,开阳愤愤道:「既然如此,娘为何还要待他们如此好!」
崔氏摇摇头道:「你们不知,乡间人家,本就如此,男儿要养家餬口,光宗耀祖,女儿嫁出去便是别人家的女儿,还要赔上一笔嫁妆,难免偏爱男孩些,这并非他们特别苛刻,能救个路边的婴儿,又养大了,已是莫大恩德了,我们不可有怨言,再则看你姐姐和他们家感情似乎还不错,和弟弟十分亲厚的样子,更不能伤了她的心,倒让她将来在养父养母面前难做人,说来说去还是我们自己的错,你们二人也须谨记,将来见了你们姐姐的养父母,还需恭敬尊重,不可轻忽,更不可有怨愤之语,至於你们姐姐,往后你们须对她一般尊重爱护,若是礼节上、谈吐上有什么不周到的,不可嘲笑,可明白了?」
玉衡和开阳正色应了,玉衡却又扭着崔氏道:「可知娘是有了姐姐,便不爱我了。」
崔氏搂着玉衡,想起今日发现女儿不见时候的惊心动魄,每一刻都害怕有人来告诉她,发现了女儿的屍体!终於见到女儿平平安安,她心头才松了下来……她又忍不住落了泪道:「也就你这没良心的这时候还说这般酸话,你让我操了多少心,拼着忤逆婆母,都带了你出来……瞧瞧你闯下的弥天大祸……」
玉衡连忙笑道:「都是女儿的不是,女儿错了,阿娘你别哭了,一会儿姐姐该纳闷了,怎么生身母亲居然是个泪人儿呢,竟没停过眼泪。」
崔氏想到瑶光,也忍不住破涕为笑了,要不是玉衡闯了这祸,她如何会带着玉衡出了京,又为着玉衡投河,她才能遇到了瑶光,这冥冥中就是有着命数在!她也不忍再苛责女儿,便又搂了她细细叮嘱道:「那苏定方不是良配,你切忘了他,将来咱们在凤州慢慢再找一个如意郎君。」
玉衡沉了脸:「女儿不嫁了,就陪着母亲一辈子。」
崔氏知道女儿需得慢慢说转,只得转移话题道:「你姐姐外头吃了许多苦,你与她是同胞双生姐妹,这几天需得收起你那任性妄为的脾气来,多陪陪她,与她细细说家里的情况,不要让她生分了。」
玉衡被母亲托付,早已将寻死这桩事飞到十万八千里外了,只一边想着应当带姐姐去看什么,一边满口应道:「这还用说,我自有办法,定让她开开心心地和咱们成一家人!」
一夜无话,第二日崔氏带着急云送了袁玉和满仓上了船,果然宅子那边便有了马车来接,只说已是收拾好了,崔氏便又厚厚地送了夏妍一份礼物,只酬谢她救了玉衡,夏妍自然毫不客气的收下了,看到玉衡看着她,还大言不惭地笑道:「夫人这般厚赏,小妇人就厚颜领了!若还有下次,就给夫人打个八折好了。」
崔氏无语,玉衡翻了翻白眼,又去问夏妍:「你当初说我像你旧识,就是我姐吧?你怎么认识我姐的?」
夏妍笑道:「你自问你姐姐去,我忙着呢,一刻钟百两银子进出!哪有时间给你小女孩说故事。」
玉衡看了看急云那平静无波的面容,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偏就是多了一股清冷的气息,就晚上第一次见母亲的时候,流过泪,之后便一直只是沉静端凝,安静之极,看上去……就不像是喜欢说话的人……
崔氏带了玉衡和急云回了江陵的宅子,这宅子是崔氏父亲在江陵置的,一直也只是空置着备用,如今崔氏要住,自然便宜,看房子的都是崔家的世奴,看到车马来,便开了正门迎接。
这宅子有些年头了,老树颇多,天虽渐热,走入宅门内,仍然感到阴凉得很,进门一条甬道,都用云石砌就,光滑不过,一路游廊上陈了各色定窑花盆,盆内都是素心兰等精致花草,收拾得颇为精心,崔管家笑道:「知道姑奶奶要过来住,我们已是连夜收拾了两间院子出来,一间披香院,那院子里的屋子多且宽敞,是让姑奶奶带着姐儿住的,另外一间院子是来青阁,那儿临着藏书阁,极是轩爽,正适合哥儿消夏、读书,您看可好?」
崔氏笑道:「大管家安排自然是周到的,我小时候也来这儿住过,仍记得披香院的花最好,来青阁却是景致极好,这样安排是用了心的。」
崔管家听到崔氏肯定了他的安排,自然极是高兴,连忙让仆妇们引了崔氏进去安置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