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魔?」听到这三个字,十八突然笑了。这笑容讥嘲而又冷酷,竟和平日里的她完全不同。「我也曾天真纯朴,真心待人,可我得到了什么?我的家人因此而死,我被关在妓院七年,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我活得连条狗都不如!我不杀他,便要任他践踏,你却说我是杀人魔?你口口声声叫我十八,可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是怎样的人!」
她发起怒来,眼睛竟泛着血色,一双乌黑的瞳仁几乎完全变了个颜色,令官员衙役止不住后退,以为这是妖怪。十八站在那儿,望着小九:「我待你可好?待大人,公子,程普大哥又如何?我也曾经是个好人呀,可我已经遭受如此对待,你却还要我坚持做个好人?」
「好人跟坏人,又有什么分别。不过都是一颗心,全是红色的。」十八喃喃着。正义,公理,律法……这些东西又能代表什么?即使是对自己很好很好的小九,在听到自己杀人后,第一反应也是指责。「难道他们不该死吗?难道我不能为自己报仇吗?我有什么错?」
是啊,她有什么错?
她想报仇,又有什么错?
十八彷佛是在询问,但又没有。有证据也好,没证据也罢,若非她故意留下蛛丝马迹,真以为他们能查到她身上?
从来都没有失忆的十八,只有短暂做回曾经自己的女鬼。
她附在这具屍体身上,为填满对方报仇的执念。只是他们觉得她失忆了,她便装作失忆了,因为这具身体的主人如果没有死,脑子也的确出了问题,什么都想不起来。於是附身的女鬼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直到遇见白七。
根据白七的反应,还有查案的细节与经过,她在心中逐渐猜测到了要杀的人都有谁。拐走她的第一个白七,助纣为虐的第二个白七,还有罪魁祸首。
而很久很久以前,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她便如此温柔善良,以为全天下都是好人。她以为她忘了,其实她都记得。
什么都记起来了。
「这些日子,我跟你们认识,心中真是快活,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了。」女鬼摸了摸手中的帕子,叹了口气。「只可惜呀,我们没有缘分做一生一世的朋友。」
她早已身陷泥淖,放不下,脱身不出,她只能一步一步往前走。
慢慢地从袖口取出匕首。无论她在哪里,匕首都会跟着她,她就是用这把匕首剖开了那些人的胸膛。此刻匕首在阳光照射下闪着七彩的光芒,无比美丽而耀眼。
女鬼轻轻抚摸过匕首的轮廓,透过五彩缤纷的宝石彷佛看到了一个人。
若他知晓,定然是不愿意被复活的。
即便复活了,也不是她的大王了。
过去的就已经过去了,失去的永远找不回来。她依恋地把匕首放到脸颊边摩挲,又浅浅一吻,对着大人一笑,将匕首送入体内。
众人来不及阻止,大人冲过去将她软下的身体抱在怀中,眸中满是泪水。十八看着他,却笑了:「我可从没有喜欢过你。我呀……我……有了喜欢的人了……」
大人摇头又点头:「别说话、别说话……」
「再也见不到他了……」十八低低笑着,抓住大人的手,塞了什么东西给他。大人眼神一滞,看向十八,却见她笑得格外意味深长,「我命如此,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说完,她闭上了眼睛。
十八已死,这案子便算彻底了结了,凶手死了,受害者也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但十八塞给大人的东西却足以让他证明自己的清白,并且给已死的巡抚再加上个通敌卖国的罪名。
那是一封书信和信物玉佩。
真的有人通敌卖国,但不是大人,是巡抚。巡抚太过小心,信不过任何人,所以即使离京也要将这些东西随身携带,谁知便宜了十八。
皇帝见了确凿的证据,自然也不会拿大人问罪,而是嘉奖了他,甚至因为他出色的业绩破格将他擢升为知州,任期一满,以他的能力,自然能青云直上。
后来书生跟小九成了亲,程普也娶了媳妇,大人却一直孑然一身。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多年来也动过成家的念头,可每每有人给自己做媒时,他便总是会想起很久以前那个叫十八的姑娘来。
她说这世上容不下她,说这不是她的世界,说她没有喜欢过他。
越是真实便越伤人。
於是他总忍不住去想,那她喜欢的那个人是谁?那人在哪里?为什么不能保护她、帮助她?可转念一想,其实自己也没有保护得了十八。
什么才是正义呢?什么才是对的呢?十八身为受害者,却犯下数条命案,他们要依照国家的律法制裁十八,却将她逼死,到底对不对?
对。
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