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1 / 2)

第109章 绝望

俞眉远很认真地看霍铮,没有一丝羞涩。他的脸色苍白到有丝透明,像山巅裹着的白雾,朦着他的五官。他有双很漂亮的眼睛,显得清澈且精神,仿如倒映了山水的清池,带着徐徐的笑意,总叫她忽略掉他苍白的脸颊,看不清的病容。然而今天,她清清楚楚看到了。他的唇比以往要红,像红蔷薇的顔色,被苍白的脸色一衬,妖异的美,他的眼眶下有圈黑青,像夜不能寐的人,夜晚痛苦,白天强撑。

她忽然间很想知道他到底得了什么病。上辈子,他病逝时年仅三十岁,正值一个男人最强盛的年华。

三十岁,离现在只有十年了。

俞眉远突然不敢去想十年后的故事,也不敢回忆他的丧礼。这一生,她不想他以这样的方式与自己告别。

十年不够,二十年也短……她想看他平平安安地活着,直至霜雪覆头。

「只是老毛病发作罢了,我没想瞒你,只是也没必要特意告诉你而已。」霍铮被她的目光逼得转开了眼。三天之前,他忽然毒发,在昭煜殿里半步都踏不出去,更遑论要陪她过招。这事,他不想告诉俞眉远。

「你的老毛病是什么?」俞眉远只想弄清这件事。她被上辈子关於他的记忆缠住,满心只剩下他活不过三十这件事,语气幷不好,有些逼人。

「很普通的病,没什么好说的。」霍铮转过身,不想再谈这个问题。

俞眉远却不愿放过,她很久没有害怕过一件事了。

怕到她忘记了两人之间的身份,也忘记了两人的关系。

「既然是普通的病,你告诉我,我也替你想办法。」

「阿远,如果你是来与我拆招,我很欢迎,如果你是来问我的私事,对不起,我不想说。」霍铮忘着殿堂窗楞上的一只麻雀,麻雀点了两下头,扑扑翅膀转眼飞走。

他恨别人提起他的「病」,那总让他觉得自己命不久矣,连自欺欺人的逃避都没有。

可偏偏,问的人是她。

越是她问,他便越不想说。不想让她担心,不想让她涉险,不想她伤心,不想她害怕……不能说的借口太多,他找不出一个能说的理由。

俞眉远便直盯着他的背影。他身子挺拔颀长,却很瘦,宽松的大袖衫套在他身上,显得很空。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霍铮发现她沉默,便缓了语气,「今天天气不错,云多无阳,我们出去拆招吧。」

「霍铮,我不是想干涉你的私事。你把这些藏在心里,对你没有好处。」俞眉远仍不死心。她也中毒一十二载过,药石无医,每夜都在数着自己还有多少日子可活,那种滋味,没人比她更了解。现在离他病重,还有那么长的时间,若是他说了,也许她能帮帮他,哪怕只是陪伴与支持,也胜於一个人孤独战斗,就像曾经的她。

「够了!」霍铮一掌拍上小几桌面,声音顿冷,「别再问了!我的事与你无关!」

「……」俞眉远闭嘴。

「二皇兄!」一直没插嘴的长宁忙急喝一声,想叫醒霍铮。她一直站在阿远身边,自然将阿远眼底急色看得清清楚楚。别看俞眉远总是笑着,又甜又亲切的模样,可长宁从没见她对谁上过心,笑不及眼底,除了霍铮。他能叫她真心实意地笑出来。可霍铮把话得太重了,她看到俞眉远焦急的神情渐渐冷却。

长急得跺脚,本想着能让俞眉远劝劝霍铮,结果这两人一言不和竟起了争执。

霍铮得了长宁的提醒,自忖自己失言,然而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阿远,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转身,想补救,「谢谢你的关心,只是……」

「抱歉,是我僭越了。你说得对,有些事,不是我该问该管的。「俞眉远没等他说完就开口道歉。

语气一改先前急迫,很淡。

俞眉远被他一句话敲醒,才惊觉自己的失态。

他说得没错,他的事与她何干?他们的关系,远远没到那样亲密的地步,只是萍水相逢的朋友,她得他施过几援手,便再无其他。

她到底在急什么?又为什么急?

「阿远……」

「你病体初愈,还是多休息,过招的事以后再说。之前三天没有你的消息,我确实有些担心,如今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好了,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养,我先回毓秀宫了。」俞眉远冲他微微躬身点头,告辞回宫。

霍铮在她身后又叫了她两句,她只作没听到。

心,还是有些疼的,酸酸涩涩,不知何起,也不知其踪。俞眉远情不自禁用手捂了左胸,迈步而去。

……

俞眉远的身影转眼消失於殿门前,昭煜殿沉寂下来,一如她没来之前的宁静。

不过这沉默只持续了一会,长宁就跳脚了。

「二皇兄,你怎么能那么说?她很担心你!你让我把她叫来,现在又把人给气跑?我以后都不帮你了!」长宁冲着他的背影吼起,「你明明很喜欢她,为何就是不肯承认?就算你得了病又如何,有她陪着你不好吗?」

霍铮随着俞眉远走到了殿门口才停了脚步,只是怔怔看着空空的殿门。

长宁的声音落地许久,久到她以爲他成了石头,他才转过身。

「长宁,你知道什么?」他的温柔不再,换作冰冷的嘲讽,嘲她也嘲自己。

长宁一愣,她没见过这样的霍铮,绝望悲哀,不复少年明朗。

霍铮朝长宁行去,逆着门口的光,面容之上只有阴影。

他的话说得慢,每走一步,才吐两个字。

「是,你没说错,我喜欢她。岂止是喜欢,我很爱她。」霍铮说着,每说一句话,他眼里的平静就少一分,直至染上浓烈的欲/望,「我很想她陪着我,我想娶她,我想带她回云谷,我想她陪我天地共骋,我有太多关於她的想法,想到我要发疯。」

「那……那你……为什么……」长宁嗫嚅着唇,被他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可我什么都不能做,甚至连一句『喜欢』都不能告诉她。你以为我想吗?」霍铮笑了笑,清俊的容顔却布满阴霾,「你要我用一刻光阴的欢愉,换她后半世的凄苦吗?长宁,你到底明不明白!如果她和我在一起,就要眼睁睁看我为毒所苦,却束手无策!来日我死了,她要守多久的寡?她才十五岁,和你一样。」

以俞眉远的脾性,若要她眼睁睁看着挚爱之人受尽折磨却无能爲力,那怕是比要她的命还痛吧?

「死……怎么会?你不是在云谷治病治了这么多年……怎么会死?」长宁慌乱地抓住他的衣袍,眼眶一红,「二皇兄,你别骗我。」

「二皇兄的病,无药可医。」霍铮缓缓蹲到她身前,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长宁,你要明白,这世上许多事,不是只靠爱就能圆满的,我和阿远是这样,你和左尚棠也一样。这一步,我踏不出,也不会让她踏出。」

长宁似懂非懂,眼里的泪水却没有停歇地流下,无声。

「你乖。我告诉你这事,是希望你能明白我今日所行之事,别再让我为难。我想见她一面已经极爲不易,所以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坚持之上。」霍铮伸手拭过她的脸颊,抆去她的泪水,「别哭了,记着我说过的话,这些事,你别和她说,一个字都不要,否则……二皇兄会恨你的。」

长宁拼命点头,却哽咽地说不出话,一开口就打嗝。

「好了,别哭了,再哭下去,晚上母后又要怪我欺负你。」霍铮长吁口气,站起身来,「走吧,我送你回去。」

长要抹抹眼,吸着鼻子跟在他身后,往殿外走去。

因爲他毒发的关系,盛夏大暑天,昭煜殿上也没放冰,更无半点消暑的东西,倒比外头还要闷上三分。一出殿门,有风袭来,倒吹得人精神一醒。

走了几步路,霍铮才行到殿前庭院里,便看到有人站在十步开外的树下,正满脸别扭地看着他。

「阿远?」霍铮既喜且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