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院里都是俞眉远虚无的影子,重叠着旧日将军府的记忆,一阵阵涌来。
正想着,有道细瘦的小身影飞快地钻过篱笆门,跑到他身边。
「小杰!」后头有人惊慌地叫了句。
「魏大哥,他们说你疯了,我不相信。我喜欢你讲的故事,你也答应我要教我功夫……你这是要走了吗?」八年的福家村小少年拽了他的袖管,眼眶有些红。
这是魏眠曦在福家村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喜欢跟在他身后做他的小尾巴,满眼都是崇拜。
「是啊,我也不想走,可终究还是要走。」魏眠曦拉开他的手掌,将小鸡仔抱起,轻轻放进他掌心,「你替我把它养大,也许等它大了,我会回来。」
说着,他拍拍他的肩,起身朝屋里走去。
屋里光綫昏黄,桌上的菊花已经半谢,灶上的梁下悬着两段绳子,挂在上面的粟棒已经拿走送人。屋里很空,榻上的枕被淩乱,是她被叫去找他那天起床时的模样。魏眠曦走到床边,抓起薄被轻轻一嗅,有些她的淡香。
他将被展开,叠好,平整地放到床尾,忽又转头走到自己睡的干草堆前,拾起枕头和薄被,抖去上面杂草,拿到床上。两个枕头幷排而放,薄被都叠好放在床尾。
最后,他又将自己换下的那身粗布衣裳叠好,放在了床榻正中。
魏眠曦满意了。
仿佛这样,便又是同床共枕的夫妻。
相依相偎。
这个梦太美,只可惜醒得太快。
回忆越温柔甜暖,恨便越蚀骨。
不曾尝过那些幸福便罢,一旦尝了,他方知这世上有些东西,会比欢喜膏更让他上瘾。
从前是求不得,如今却是不得不求。
因爲放不了。
……
陪霍铮见完福家村村长,两人一起道了谢,又与村长说明情况和打算,俞眉远才和他去了悬崖前的机关处。
悬壁上的机关是个悬下的木制吊篮,由数根粗绳稳稳吊着,轮轴设在崖顶,由徐苏琰控制着。
俞眉远已将湿衣换过,身上是套半旧的青布衣裙,长发湿着散落,她身上带的漂亮首饰都送给村里的姑娘,手里只剩两只粗簪,绾不起发。霍铮看她绾了半天,发髻仍是半散,便从胸前摸出样东西。
「别动,我帮你。」霍铮用手扶牢了她的发髻。
俞眉远察觉到发间有一物穿过,将头发固定在了脑后,她有些惊奇,伸手去摸。
「青龙簪?」她一摸就摸出来。
青龙绕凤夫妻簪其中之一,她送「昙欢」的男簪青龙。
「借你用用,上去了要还我的。」霍铮拢拢她鬓边的发。
「这分明是我的,不还。」俞眉远理好发,走到吊篮边,要往里迈进。
「你既送给我,就是我的,要不回去。」霍铮说着拉住她的手臂,「等等。」
她不解转头。
「崖间风大,冷。」霍铮将挂在篮沿上的一件斗篷取来抖开,披到她身上。
斗篷的系带在他手指间打成轻巧的结,他的手又绕到她脑后,拔出她的发后才将兜帽戴到她头上,最后把整件斗篷拍顺。
她低头看去,斗篷很长,下摆拖到地面,兜帽也宽,幷不是女子的斗篷,应该是他下来时披在身上的。
「你倒熟练。」她取笑他。这分明是从前昙欢服侍她时的习惯。
「是啊,服侍你服侍惯了,四姑娘可还满意」他捏捏嗓子,装出女子腔调。
「不满意。」她扬声嗔了句,双手撑着吊篮的护壁,轻巧跳进了篮里,「你呢?你不冷吗?」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霍铮的脸好像更加苍白了。
「我有别的取暖法子。」他跟着跳进篮中,笑道。
「什么法子?」俞眉远站在篮中,好奇地四下看着,没注意到霍铮的坏笑。
霍铮朝天空放了枚红色明弹,不多时天上就传来一阵哨响,绳子被綳紧,吊篮震了震,缓缓朝上升起。
「我们上去了,他们呢?」俞眉远忽看到远远走来的魏眠曦与邓维
「吊篮只能承载二人重量,我们先上去,再放下来接他们。」霍铮看到魏眠曦望来的目光,伸手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站进来些,外面危险。」
俞眉远靠到了贴着山壁的那一侧,吊篮上升得非常缓慢,崖下风景渐渐遥远,魏眠曦也如融於水间的一点墨渍,慢慢地消失去眼前。视野变得宽阔,远山流云,长空飞鸟,画一般的景致,她此生未见。
崖间的风果然冷冽。
「阿远,冷吗?」
到了半山腰,他问她。
「不冷。」俞眉远有霍铮的斗篷挡风,竟还觉得有些热。
「我冷。」他笑嘻嘻,「把你借我,抱着取暖罢。」
「无赖!」她一声轻呼。
「乖,别动,再动这篮子可要不稳。」霍铮伸手从背后圈住她,声音里多了丝喑哑。
「霍铮!」俞眉远脸色绯红。
自从揭了他那几层纸后,这人怎么一天比一天无赖了
「阿远,这几天……我好想你。」他忽垂头,唇落於她发间。
想到入魔,再也不是从前的霍铮。
满手鲜血,因她执戈。
「……」她心一跳,抿了唇,不作声。
她也想他,思念入骨。若他不来,就算要她花一辈子的时间,她也要走出这座山,重归尘俗寻他。
……
「将军,你在悬崖下的这几日,晋王……把潜龙寨给破了。」邓维看着渐渐上升的吊篮,在魏眠曦耳边轻声交代起最近发生的事。
「哦?」魏眠曦幷不意外,目光只随着俞眉远而去。
「单枪匹马,杀了潜龙寨三十七个人,都是我们的人。」邓维想起那日他被杨如心死拉活拽回来时的情形,仍旧心有余悸。
霍铮一身白衣为血染遍,脸色苍白如雪,眼神却似利刃,鬼魅般可怕。
「俞眉婷呢?」魏眠曦冷冷盯了他一眼。
「婷姑娘没事,如今也隐在崖上等你。」邓维回道。
「上去后,你替我传令给她。」魏眠曦露了丝笑,「杀了霍铮,不计一切代价。」
不管是爲了上辈子的死,还是这辈子的夺妻之恨,他都要杀了霍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