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了,是少女还是少妇这差别对万公子来说也不是个事,他只特意捡了年根底下这个时候回来,这样回去时卡着过年封衙放年假,他偷溜不在任的时辰就显得没那么长了。
珠华根本没印象见过什么万公子,这时再想这些也是没用,她一边在心里飞快思索对策,一边往外打量张望。
妇人看出了她的意思,道:「他现在不在,公公知道他回京,十分生气,才让人把他叫回去训斥了。」
她表情起了一丝变动,露出了一个似乎有些得意的笑容,「是我说的。他回京时不知道我在这里,再要换地方,也来不及了。」
珠华有些惊讶,问道:「你恨他?」
再一想也不奇怪,万公子这种货,不管哪个正常女人嫁给他都会很糟心的,看这妇人那么重的病容也知道她过得不好。
妇人的身子确实很不好,她已经站不住了,往前走了走,扶着桌边在椅子上坐下,才道:「恨?说不上了,我这样的身子,过一日算一日,没有力气恨谁了。」
她说的是「说不上」,却不是「不恨」,珠华觉出了其中的差别,她现在要自救,寻不出别的门路,只能从这妇人下手,就探问道:「那你和万阁老说了他掳我过来的事吗?」
妇人摇头:「没有,我只想给他找点麻烦,不想他那么自在。至於更多的,我闹不动了,就随他去罢。」
她目光疲倦地望向珠华,「我知道你不愿意,但你也不要多想了,你逃不走的,等天一亮,城门开了,就会有人把你送走。你老实一些,以后日子无非也是这么过,你若动别的主意——」
她转过身,手指着窗外,「那中庭里有个荷花池,候府的姑娘也一般填进去了,你当你有个七品夫婿,命就好值钱吗?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
冬日天黑得早且快,此时外面已是一片黑乎乎的了,珠华根本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她心中猛然剧烈一跳:「……!」
候府姑娘——
能有几个候府姑娘!万家再能耐,不能隔三岔五地杀个候府姑娘闹着玩罢?!
妇人把她的表情认成了惊恐——本来也差不多,继道:「吓着了?你听话,自然就没这些事了。」
珠华表情害怕地问道:「你、你别是故意说谎骗我罢?你说的那个候府姑娘是谁?」
她以为妇人会拒绝回答或和她绕圈子,但这妇人行事真是不可捉摸,她居然直接说了:「我身子还好的时候,出门时见过一回,若说正经的候府姑娘也不算,但虽是旁支,也是确有血脉的,不知怎么得罪了人,花一样的年纪,在那月色下头,闭着眼,身上绑了石头,叫人推进了池里,悄无声息地,只有边上的刚长出的荷叶颤动了几动……」
屋角摆着火盆,珠华只觉周身一阵冷又一阵热,她都说不出自己此刻到底是冷还是热,掐着掌心算日期,荷叶生长是夏日,章二姑娘差不多正是那时失踪,又是旁支,这要不是她,就见了鬼了!
她心里滑过一声叹息:果然,万阁老不可能留章二姑娘生路。
这妇人话里透出来一个更重要的信息:她身为万家人,亲眼见到章二姑娘被害,居然不知道原因,这一则可能是章二姑娘案发不久后焦点便即转移,闹到了晋王该不该就藩上,二则是这妇人病势转重,从她话音里可以听出,她后来基本不出门了,困居深宅的情况下,就算听到一点风声,也很难把见到的场景跟万阁老的阴谋诡计联想起来,她心里,说不准以为是丈夫玩脱了的风流债更多一些。
正因为她不知道,才会这么轻易地把这种能祸及万家满门的秘密说出来吓唬珠华。
章二姑娘单单一条命在上位者眼里算不了什么,但她出事在那个关口,丧命於万家别院,这里面的问题就要命了,皇帝只要知道,不可能领悟不到。
「……我、我还是不怎么信,你看见了那么吓人的景象,都不害怕吗?那个人当你面推下去的?」
妇人摇摇头:「我也快死的人了,有什么好怕的。不算当着我的面——我身子差,晚上睡眠一直不好,天热起来,更难阖眼了,我睡不着,出去走走,才见着了。他倒没见着我。」
她说着又有些失神:「其实就算现在天冷了,我一样还是睡不好,这日子,真是没什么过头,不过在这里,总比在城里好,我一个人清清静静的,不用见那些贱人……」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似乎倦意十足又安然地,但一个「贱人」的形容,却仍旧透露出了她的内心远不是这么平静,她的彻夜难眠,大约与这含着的心事脱不了关系。
珠华捏着手心,把声音放得轻轻地问她:「他这样对你,你甘心吗?你也是名门贵女,没有一样配不起他,却过着这种日子,姐姐,你多大了?有三十了吗?我觉得你应该没有,你怎么就总是说自己要死了呢——」
「别叫我『姐姐』!」
妇人如被刺痛般,一下子声音都尖了起来,「你们这些贱人,谁配这么叫我!」
珠华精神大振,这妇人要一直半死不活的,她无从下手,但她现在有点摸着她的脉了,这妇人不是神神叨叨,而是长久被疾病缠身,思虑难免有些冲钝,且注意力不大集中,东一句西一句,但她仍会有情绪,她没孩子,丈夫又烂成一滩泥,她没有爱,但她还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