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着两个小揪揪, 穿着粉白相间衣裙，大约五六岁的小女孩从江姣身后探出头来。她抬头看了眼带她过来的师父, 师父朝她鼓励地一笑。

夏菡忍着对陌生人的害怕，走到原无瑕面前, 幼嫩的声音俏生生的, “师兄好, 我叫夏菡。大家都叫我菡菡。”

原无瑕摆出欢迎的笑容, 心中却分外复杂。

若非夏菡, 上辈子他也不会死在溯霜老贼手中。

想到这，原无瑕忍不住抬眼去看江姣。正好撞进江姣温和的眼眸中。他心里一塞, 分外憋屈，临死前的画面在脑中重映。冰冷如霜雪的剑刃，悄无声息穿透他的胸膛, 无情刺骨的剑光，毫不留情搅碎他的元婴。那种疼痛与绝望一时间又涌上心头。

“师父，我带师妹去逛逛映雪峰。”原无瑕拉起夏菡的手，朝峰顶树林跑去。他怕自己在待下去，会忍不住在溯霜老贼面前暴露自己的恨意和杀意

江姣站在原地，精巧俊秀的面容上带着笑。来到映雪峰后，原无瑕除跟她修炼，几乎不与其他弟子来往。她还以为原无瑕不喜交际，如今想来，只是没遇上对的人而已。

望着在林间穿梭的一蓝一粉两个小身影，江姣抬手摸了摸唇边的红痣。这样的话, 只能暂时委屈一下她原来的大徒弟常邵奇了。

原无瑕喜欢夏菡，夏菡喜欢常邵奇。她提前把夏菡接过来，延后收常邵奇为徒的时机，给足原无瑕和夏菡培养感情的时间。这两人年纪相仿，映雪峰又孤寂，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在江姣看来，夏菡这回应该能对原无瑕产生感情了吧。

江姣想得很好，却没料到提前把夏菡接过来，产生一个问题。

“师父，我怕。”

夜幕降临，明月高悬。映雪峰的洞府中，小脸布满泪水的夏菡躺在床上，拉着江姣衣袖，抽抽噎噎，不肯松手。

“师父不是让碧青姐姐陪你睡觉吗”江姣有些无奈。知晓夏菡胆子小，她早已准备好照顾夏菡的侍女。

夏菡看向站在一旁朝她露出温柔笑容的年轻姐姐，又收回视线，用两颗沾露的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江姣，声音小小，“可是我害怕。她不是师父。”

“师父你陪我睡好不好”夏菡扯着江姣衣袖，委屈地祈求。

虽然溯霜道君是女子，但其他人不知道。溯霜道君被清河宗上一任宗主收为弟子时，前任宗主算出她命中将有一场情劫，唯一避开的方法便是用法术遮掩真实身份，伪装成男修。时间一久，整个修仙界都以为溯霜道君是男子。溯霜道君也更习惯以男子身份生活。

江姣还没考虑好要不要答应夏菡，就听见原无瑕的声音从门边传出来。

“不行”

江姣和夏菡同时转头，看到门边露出原无瑕的脑袋。

原无瑕从外面跑进来，坐到夏菡床边，看似无心实则有意，拉开夏菡抓着江姣衣袖的小手。他神情严肃，盯着躺在床上，泪眼汪汪的夏菡，“师父晚上要修炼，我们做弟子的不能打扰师父修炼。我刚来的时候，也是一个人睡的。”他选择性遗忘被江姣陪着睡的第一晚。

夏菡瘪瘪嘴，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委屈又不敢在严肃的师兄面前哭出来。

解决掉夏菡的祈求，原无瑕又看向江姣，神情诚恳，体贴入微，俨然一个好弟子，“师父，你不用担心小师妹。我会留在这里和碧青姐姐一起照看小师妹的。”

江姣心里想笑，这个小鬼头，年纪不大，主动倒是挺主动。看样子，他和夏菡之间应该能成。想到这，她摸摸原无瑕脑袋，道了声好。交代碧青晚上好好看着他们两个人后，江姣转身走出房门。

躺在床上的夏菡紧紧盯着江姣月白色的身影，委屈巴巴，黑亮亮的眼珠里满是亲近和依赖。

原无瑕坐在夏菡身边，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教育小师妹不能太粘着师父，不能太依赖师父，总之就是别太和师父走太近。

“不然会妨碍师父修炼的我们做弟子，千万不能成为师父的累赘，给师父拖后腿”原无瑕警告道。

夏菡弱弱地应了一声哦，“我记住了。”

原无瑕见状，内心松了口气。他还记得上辈子，夏菡谈起溯霜老贼时，言语中多有回避，眼神也多有闪躲。他旁敲侧击，才从夏菡那里得知，原来溯霜老贼表面上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私底下却觊觎自己的女弟子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借着师徒身份，行为出格，让夏菡不堪受扰

这辈子，他会好好保护夏菡，绝对不会让她再遭遇这种事。

夜阑人寂，窗外只余风拂过树梢的声响。

碧青和夏菡都已入睡。

原无瑕独自一人睡在榻上。房内用来照明的鲛珠散发着柔和的光线，照亮他没有一丝睡意的眼眸。

在朦胧清亮如月色的鲛珠光亮中，原无瑕仿佛看到上辈子刚刚逃出生天的自己。

他当时刚刚杀掉把自己充作药鼎的邪修，浑身是伤。比起明显的外伤，他以药鼎身份弑主，受到的反噬更严重。神魂动荡，识海碎裂，修行之路可能被截断不说，他更有可能失去神智变成痴儿。

清天崖和邪修住所相隔千里，他并非不想再逃远一些，只是实在灵力枯竭，识海剧痛，无法再行动。

他半途竭力，摔在清天崖崖底，望着豆大的雨点天上噼里啪啦打下来。陷入昏迷的前一刻，他脑中只有绝望。

一股清凉柔和的灵力从他唇边流入，浸润受伤的五脏六腑。

半昏半醒之中，原无瑕看到救他的是个身穿白衣的女子。

在彻底清醒之后，原无瑕发现自己的外伤和识海中的伤全都痊愈了。他回忆那名女子，对方身穿白衣，除了腰间一把佩剑，再无其他特征。

原无瑕找了很久，才终于得知那把带着特殊花纹的佩剑是清河宗映雪峰嫡系弟子独有。

映雪峰嫡系女弟子只有夏菡一人。

鲛珠光芒轻柔地闪烁，仿佛呼吸一般。原无瑕看向床上，小脸睡得红扑扑，神情安详的夏菡，轻轻叹出一口气。

另一边，坐在蒲团上打坐的江姣完全不知道，原来原无瑕与夏菡之间，还有这个缘分在。

接下来的日子，江姣发现原无瑕对夏菡这个小师妹真是百般照顾。江姣乐得看见夏菡一天比一天亲近原无瑕。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映雪峰上的两个小孩子不知不觉间就变成脱胎换骨，变成少年少女的模样。

相比多年之前的冷清孤寂，如今的映雪峰更多了几分热闹和生气。

桃花树下，原无瑕和夏菡正在练剑。

夏菡在剑道上颇有天赋，她手腕一提，使出的剑招柔婉中暗藏杀机。随着一声厉喝，夏菡使出最后一剑，看似温柔的剑光击中桃树，无数花瓣从空空洋洋洒洒落下。

早已具有少女姿态，相貌柔美的夏菡，在落英中显得格外俏丽，仿若桃花仙子。

另一边的原无瑕就没这么顺利。

他练剑九年，最基础的剑法在他手中仍是破绽百出。

“无瑕，你且休息一下。”

原无瑕咬着牙，收起剑，将目光投向朝他走来的男人。九年时间，他和夏菡外表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唯独溯霜老贼还是当年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相貌没有半点变化。

江姣一挥手，清润的灵力免去原无瑕一身疲倦。她看着原无瑕，再一次提出自己的建议，“无瑕，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你在法术上天赋惊人，何必一心想要学剑，在剑道上浪费时间。”

“不”原无瑕斩钉截铁，目光坚毅，“我一定要学会师父的剑法师父一剑寒光破九州，身为师父首徒，我怎么能连师父的剑法都学不会。”他握紧拳头，表面上一脸仰慕，心里却又恨又怒。

学不会溯霜老贼的剑法，他如何从背后捅他一剑死在自己的成名剑法之下，肯定比死在法术之下，更能刺激溯霜老贼

“师父，我继续练剑了。”想到某一天，溯霜老贼那张常年云淡风轻，看似万事不盈于心的脸上，出现震惊痛心的神情，原无瑕觉得自己又充满练剑的动力。

江姣站在一旁，看着原无瑕重新投入剑法中，忍不住想要摇头。

原无瑕若是愿意分出三分学剑术的心思放到学法术上，他早已能够成为整个清河宗弟子辈第一人。

她转身看向桃花树下的夏菡，朝她招招手。

夏菡走到江姣面前，“师父有何事吩咐”

她抬头，瞄着江姣，眉梢眼角都流露着忐忑和紧张。

“你好好劝劝你师兄，让他早日想明白，放弃剑术，好好学习法术。”江姣没有在意夏菡对上自己时的紧张，交代完正事后，她便回到洞府，将空间让给原无瑕和夏菡两人。

江姣一走，夏菡肉眼可见放松下来，她下意识抬手拍拍胸脯，脸上挂着笑，蹦蹦跳跳跑到原师兄身边，“师兄师兄，你都练了这么久了，快点休息一下吧。我听说今天山门下有集市，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原无瑕只想练剑。然而九年下来，夏菡在映雪峰上最亲近的人就是原无瑕。她缠着原无瑕，在一旁叽叽喳喳撒娇卖乖，“师兄，师兄，我们去吧。”

“呼。”原无瑕长出一口气，收起剑，无奈看向夏菡，“行了，那就去吧。”

虽然上辈子为夏菡殒命，但只要一想到清天崖那个雨天，他就忍不住对夏菡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