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梦中的师兄(十)
宁予辰最想要的无非是任务顺顺当当完成而已。就目前来看,似乎态势发展的还不错,唯一让人有些闹心的就是阴魂不散祁宇了。
不知道是否从奉一真人的话里面受到了某种启发,祁宇似乎决定从“和大师兄搞好关系”这一条做起,开始他身为一个主角的光辉道路,每天几乎是晨昏定省,按时来宁予辰这里报导,把他弄得不胜其烦,最后整个门中上下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二师兄天天追着大师兄跑,把大师兄追的东躲西藏。
“大、大师兄,二师兄又快要来了,你赶紧跑吧!”
这是易钲气喘吁吁进门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宁予辰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茶杯,似笑非笑地睨着他,那双狭长而美丽的眼睛似乎流光溢彩,教人一阵目眩。
易钲脑袋一晕,空白了片刻,才想起之前的事,腆着脸凑到宁予辰身边,陪笑道:“大师兄,你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
宁予辰笑了笑,轻言慢语地道:“易师弟别开玩笑了,当时被你按在地上打的是长崎又不是我,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易钲道:“那是那是,大师兄你最大度了。苏师弟那是我对不起他,回来一定会向他赔罪。”
宁予辰挑了挑他那修长秀气的眉,但笑不语。
易钲从小就对师兄十分敬仰,他的脾气一向鲁莽直率,之前被人挑拨两句,想也不想就去找苏长崎的麻烦,也是因为心里有些嫉妒宁予辰对他的另眼相看,直到被宁予辰责罚之后心里一直惴惴不安,终於在发现祁宇又朝这边过来之后,有了借口到宁予辰面前买好,就急匆匆地过来了。
他知道自己师兄的性格,见宁予辰没有再说什么,估摸着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立刻放松下来,嬉皮笑脸地道:“祁师兄眼见就要来了,大师兄你还不赶紧跑吗?”
易钲一边说,一边觉得渴,宁予辰杯子里的茶水还剩了点根,异香扑鼻,他知道那是祁宇专门为了宁予辰搜罗的好茶,一年也就那么几两,全部都送到这里来了。
易钲搓着手嘿嘿一笑,趁宁予辰没注意,飞快地提起茶壶往杯子里倒了点水,抬手就要灌。
只是他快宁予辰更快,手中扇柄“啪”地一声拍中了易钲的手,茶杯落下,被他扇子一展,恰好稳稳当当接住,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杯中的一滴水都没有洒出来。
这一手耍的帅,易钲倒也是习惯了,只抱怨道:“大师兄,喝口茶水而已,就算是祁师兄专门给你送过来的,也没必要这么抠门吧?”
宁予辰轻轻摇着扇子,眼皮都不抬:“我就是小气,怎么样?”
那还真不敢怎么样,易钲干笑,冷不防脑袋上又挨了一下:“知道我要跑路了还腻在这里不走,有没有点眼力见啊!”
宁予辰这些天有点没精神,其实很懒的动弹,可也实在是烦了祁宇,於是在易钲走后,也跟着跳窗户跑到了后山。
他临走之前还鬼使神差地回头向房间里面看了一眼,也不知道苏长崎这小子最近怎么没有鞍前马后地粘着自己了,略不习惯。不过他赶走的易钲倒是很顺利地找到了苏长崎。
“哎,苏师弟,练功夫呢?那天的事,真是不好意思啊。”
苏长崎练剑练得满头大汗,然而一张俊俏的面孔仍然苍白冰冷,听见易钲说话,收剑回头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表示无妨,还是表示不原谅。
他收起了剑转身就走,昌玄门上下一般不流行高冷风格,易钲没见过这样的,愣了一下又追上去:“哎你别走啊,我都跟大师兄保证了要求得你原谅,你这么一言不发的算怎么回事,我回去可没法跟大师兄说啊。”
苏长崎听到“大师兄”三个字才算给了点反应,转身道:“师兄呢?”
易钲道:“不知道跑哪躲祁师兄去了。”
苏长崎:“……”
“我原谅你了。”他面无表情地道,默默转身继续走。
易钲觉得这人没自己想的那么混账,说上两句话还挺好玩的,看苏长崎脸色不好,还以为他在担心宁予辰和祁宇发生争执,於是跟着他安慰:“你不用担心,大师兄和祁师兄顶多闹闹小别扭,是不会真的打起来的。大师兄为人张扬,这门中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他虽然看起来花心,但其实从来就只对祁师兄一个人好……”
苏长崎猛地停步回头瞪向他,易钲被苏长崎的眼神吓住了,连忙加上一句:“现在也对你好了。”
苏长崎转过头,忽然飞快地跑了。
易钲:“……”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苏长崎听不见易钲说话了,但事实上他明白自己是在自欺欺人。他知道师兄一直喜欢祁宇,可是他不敢深思,因为他真的很想很想,宁予辰心里喜欢的那个人是自己。
每每想到从小就在梦境中陪伴自己长大的人,却并不能完全属於自己,他就觉得心痛欲碎,然而即便是如此痛苦,他仍然不愿意离开宁予辰的身边。这个人於自己就彷佛指尖鲜血,心口朱砂,一碰便是彻骨之痛,偏偏又最珍贵。
这段日子忙着练剑修行,和宁予辰相处的功夫也少了,不过现在,苏长崎突然很想立刻见到他。
他知道宁予辰最喜欢去的地方无非就是那么几个,熟门熟路地到了后山,果然看到他坐在侧坐在凉亭的护栏上,后背倚着廊柱,似乎正在发呆。
苏长崎走过去,才发现宁予辰其实是已经睡着了。他应该是很有些疲惫,竟然连自己的接近都没能察觉到。
苏长崎弯腰用手撑住宁予辰靠着的柱子,借着树叶间漏下的阳光仔细打量这个人,他真的生的很好看,肤白如玉,长眉入鬓,一双狭长的眼睛轻轻闭着,显得鸦羽般的睫毛愈加浓黑。苏长崎自己也好看,但在照镜子的时候,可从来都没有过这种心荡神驰的感觉。
待回过神来时,两人的距离已经不足一寸,以一种呼吸相接的姿势。
宁予辰的嘴唇毫无血色,看起来十分苍白,但此时镀上了一层阳光,竟显得分外柔软,带着某种不知名的魔力。
苏长崎鬼使神差的吻了上去。
他怀疑宁予辰刚才一定是喝了酒,因为他的舌尖似乎感受到了些许那样的味道,此刻已经醉意熏然了。
正是神魂颠倒的时候,远处的林子里传来几声尖锐的鸟鸣,宁予辰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不适地动了动脖子,苏长崎陡然一惊,猛地向后仰了一下,狼狈不堪地坐在了地下。
他双手撑住身子,也忘了站起来,只是紧紧盯着宁予辰,既盼他刚才什么都不知道,又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你到底去不去!”
宁予辰一下子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苏长崎没听清他那句话之前的称呼叫的是什么,但分明察觉到是个两个字的名字,绝非自己,一时之间心乱如麻,却看见师兄脸上难得带了怒意,一回手重重捶上了身边的廊柱。
苏长崎吓了一跳,顾不得多想,立刻单膝点地跪下,低声道:“师兄息怒……都是我不好。”
宁予辰依稀是梦到了自己与一个人争吵,似乎是自己让那人一定要去个什么地方,他却说什么都不肯听,梦里气的不轻,直到刚才惊醒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睁开眼睛却发现苏长崎在自己面前跪着。
宁予辰呆了几秒,脸色渐渐恢复,用力拉起他:“啊,抱歉。我没有要和你发脾气……就是不小心做了一个梦。”
绣着繁复花纹的华丽袖口在他前一荡,温暖而坚定的力量传来,苏长崎站起身来,目光依然直直落在宁予辰脸上。
“师兄,其实我……”
“大师兄……”
一道声音同时响起,祁宇轻袍缓带,负手从旁边走了出来。
他恰好从阳光照射下来的地方走出,宁予辰眯了眯眼睛,用手在额前挡住:“你来了。”
祁宇含笑道:“大师兄让我好找。”
宁予辰笑了一声,身子仍然懒洋洋侧坐着,一条腿踩在身侧的横梁上,膝盖弯曲架住胳膊,只是把玩自己手里的扇子:“但你还是找来了。”
祁宇柔声道:“这座后山,这处凉亭,都是我和师兄从小便一起嬉闹玩耍的地方,我曾有一次练剑受伤,师兄就在这里为我包紮伤口,还说你以后再也不会让我受伤了……”
宁予辰挑起眼角睨着他:“你倒是记得清楚。”
祁宇叹息道:“往日诸般种种,终生不敢或忘。”
凉亭四周地势开阔,四下有风习习而入,苏长崎在这一瞬间,却觉得几乎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心口有闷痛传来,惶恐、艳羡、嫉妒……种种情绪交织,如同潮水一样遍及全身,几乎让人窒息,他撇过头去,不敢再看宁予辰的脸,生怕自己会失控,然而那清俊眉目多年来已经成为了挥之不去的心魔,即使闭上了眼,心中仍然是他。
耳听得折扇展开的声音,师兄截口打断了祁宇的话:“是吗?可是过去了这么久,我都已经回想不起来了。”
祁宇的目光不动声色在苏长崎身上划过,看着宁予辰时,眼底却是深深的失落:“记得永远比忘记更痛苦,如果师兄你真的要就此与我生分,不再想起过去的事情,祁宇无话可说,那便让我一个人放在心里吧……”
宁予辰把玩扇子的手一僵,猛地抬头看他,祁宇的脸上俱是柔情与失落,这一次竟然有些让他分不出来真假。方才那句稍微带着些许无奈的话似乎一块投入心湖的巨石,轻易触动了心底波澜,一瞬间,似乎有很多浮光掠影的往事划过他的脑海,虽然什么都没有捕捉到,酸涩却留了下来。
记得永远比忘记更痛苦……
他是这个世界的中心人物,你永远都不要去伤害他……
祁宇被宁予辰这样看着,嘴里的话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渐渐忘记自己的初衷。
那双眼睛……他从来也没见过这么美的眼睛。
大师兄的眼睛明明应该是妩媚的,绮丽的,然而此时此刻,那浓黑的颜色中似乎又带着太多的情绪,让人看的久了,好像也要被吸进那深不见底的漆黑漩涡中去。那双眼彷佛烈火中锻造出来的琉璃,那样的纯粹而清澈,又那样的深沉而复杂。
他觉得这个世间,没有人能抵抗这样的眼神。
祁宇受到蛊惑一样,慢慢低头,靠近宁予辰。
宁予辰怔怔看着他一点点接近自己,鼻子竟然有些微微发酸。
另一边的苏长崎则一下子踏上一步,跟着又攥紧了拳头,鲜血顺着指缝流出,他却进退维谷。
三个人各有各的辗转挣扎,沉默之中,祁宇一点点的靠近。
宁予辰突然一把推开了他,默不作声地站起身来,转身大步离开。他的步伐迈的极快,走着走着就狂奔起来,直冲了出去。
祁宇踉跄了一下,扶住身边的柱子,满脸茫然,苏长崎却似乎在这一瞬间得到了救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松开握的死紧的拳头,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伤口的疼痛。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祁宇一眼,转身打算离开。
祁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刚在林中的鸟,是我将它们惊飞的。”
苏长崎猛然回头:“你,看见了?”
祁宇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苏长崎盯着他的脸,忽然道:“你对刚才的事情一点都不惊讶。”
祁宇笑了笑:“你会对大师兄动情,我其实……”
苏长崎不听他说什么,自顾自地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以大师兄的修为,我那样接近,他都没有醒过来?”
祁宇一直觉得苏长崎老实木讷,万万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但他那一瞬间的惊愕几乎快的让人察觉不出来,回答苏长崎问题的样子显得十分自然:“苏师弟入门晚,对大师兄了解的少,这也是情理之中。此事我本来不愿意多提,但你现在既然问起来,我就说说也无妨。他十八岁那年曾经误服了一种叫做‘安阳梦’的毒草,后来虽然解了毒,但自那以后落下了病根,有的时候会体虚嗜睡,尤其不能过於劳神,随着中毒的年岁愈深……唉,谁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苏长崎的口气急切起来,一时忘记了自己对於祁宇的抵触:“那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根治吗?”
祁宇知无不言:“这件事我也曾经百般设法。昌玄山第二峰的藏经阁中有过一本叫做《万万之毒》的典籍,上面记载妖族有一口灵泉,浸泡其中可以解毒,不过那灵泉只有妖王才能享用,是身份尊贵的象征。别说现在妖族无首,根本就找不到妖王,就算是找到了,以我们目前和妖族的恶劣关系,这件事肯定也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的。”
“妖族”、“灵泉”、“安阳梦”……苏长崎心中巨震,正在寻思,冷不防就被祁宇按住了肩膀,不由抖了一下。
祁宇表情诚恳:“苏师弟,现在你知道了,大师兄的身子一向不好,连师尊都对他呵护有加,所以你可万万要让他省心些。”
最后几个字声音愈发低沉,若有深意,苏长崎沉思片刻什么也没说,侧眼一扫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抬臂挥下,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宁予辰狂奔一阵,直到感觉有些跑不动了,才扶住旁边的树大口喘气。在祁宇接近的那一瞬间,心里巨大的不安和罪恶感几乎把人淹没,让宁予辰心悸不已,半天才缓过神来。
他抆了把额头上的汗,顺着树干滑坐在地上,3022道:“你这是……突然怎么了?跟见了鬼似的。”
“没事。”宁予辰茫然道:“我接下来该干什么来着?”
3022没说什么别的:“昌玄门同沧溟峰虽然都是修仙大派,但一向不和,前一阵昌玄门中弟子打死了沧溟峰掌门王桐光的小儿子,王桐光因此大怒,带人前来质问,路上碰见了你跟祁宇发生争执之后赌气下山,就把你抓起来了,借此要胁你师尊。而后祁宇不计前嫌救了你,这也是他在门中建立威信的重要一步。”
宁予辰道:“哦,王桐光是吧,我知道,她早年守寡,虽然是个女子,修为却很高深。行,正好我在这里憋得慌,我下山等她,她不来我就不回去。”
3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