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高门(10)
一夜的雨,院子里的梨花都开了。林雨桐坐在窗户边的榻上,隔着窗户往外看,眼睛盯着花枝,可心思却飘的有些远。因为身上有伤,甘氏打发太医今儿一大早就来了。来的时候,烧还没退。不想叫人知道为什么发烧,索性身上有伤,因为外伤发热的情况也十分常见。林雨桐坚持说是因为外伤而发烧的,太医们也就说不出其他来。反正外伤是因为救陛下,那么因为这个伤引发了其他病症,在他们看来这是公主在演苦肉计。都是聪明人,他们不会这么不长眼色坏了公主的事。再说烧都要退了,又不是大病症,也出不了事。既然不用担责任,那么这些人开了药领了赏就退下了。回去怎么跟甘氏说,林雨桐不用听也都知道。想起以前四爷给府里养大夫,就是不用太医的做法,也越发的理解了。皇帝前脚训了你,后脚你就上火。这不是摆明了告诉人家你心里的想法吗?如今换成自己,她只感觉到了一个字——累!
真是太累了!
她靠在软枕上,三喜凑了过来,给她换了一盏蜜水,低声道:「主子,正吃药呢,还不是不要喝茶。早膳没用多少,一会子再吃点,香梨做了梨花糕,您得赏脸。」她说着,起身就想关窗户。这风冷的很,这么吹着,会着凉的。
林雨桐摆摆手:「你叫我透透风。我这里不用招呼,你去给香梨搭把手。」
各有各的差事,哪里用的着自己。
三喜知道主子是想一个人待着,她只得无奈的转身进去拿了披风过来,又给林雨桐裹上。林雨桐由着她忙活,才一闪神的功夫,再抬起头就看见贵喜急匆匆的进了院子。她拍了拍三喜,朝外面一指:「出去看看,贵喜急匆匆的回来,想来是有事,赶紧去问问。」
三喜窗子外面看了一眼,就急忙转身出去了。隔着窗户,林雨桐似乎能听见两人说什么『宫里』之类的话。稍等了一会,三喜又反身进来了,「主子,宫里何嬷嬷来了,带了不少东西。」
宫里来人就来人呗,贵喜急什么?
林雨桐看向三喜:「还有什么?一并的说了吧。」
三喜抿了抿嘴角才道:「宫里今早就有了旨意,昨晚上参与谋逆的家眷,在宗室中除名,不许以金为姓。」
林雨桐眨眨眼睛,一时之间没有明白:「什么叫不许以『金』为姓?」剥夺人的姓氏,这还真是叫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三喜抿了抿嘴,低声道:「主子,咱们爷也姓金。」
所以贵喜一副慌乱的样子,他是谨国公府的旧人,对谨国公府有感情。这是有些物伤其类了。
林雨桐一时之间有些哑然,这明显就是在打压金氏宗族。自己能救一次,却也救不了第二次。而自己就算救人,落在别人的眼里也只剩下伪善二字。自己在他们眼里跟甘氏其实是一样的。别说甘氏不会再给自己插手的机会,就算插手将人救下了,这些人不会感恩,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多了一些敌人。没有人会认命的,在这些人的眼里,甘氏是他们的仇人。而自己是他们仇人的女儿。就这么简单。
她闭上眼睛,沉默了良久才问道:「那这些人……怎么安置?」家产肯定是要查抄的,贬为庶民又不给姓氏,剩下的老幼妇孺该怎么处置?
「发配岭南。」三喜低声回了一句。
「岭南……」林雨桐摇摇头:「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只怕到不了地方,就得折大半。有命走,没命到。
三喜叹了一声:「昨儿还是高高在上的贵人,今儿就被人踩到泥里。这世事还真是无常。有时候想想,还真是不如咱们这些奴婢们……就算主家出事了,奴婢们换个主子还是一样的过日子。」
林雨桐哼笑一声:「你现在真是胆肥了,当着主子的面说这个合适吗?行了,别在这里耗着了,贵喜还在外面等着回话呢。你告诉他就说我知道了,京城里有什么消息,叫他及时的回禀就是了。不要有顾虑。你亲自去迎一迎何嬷嬷。」
三喜应了一声,不大功夫,就带着何嬷嬷进来了。
「我的姑娘,怎的一晚上脸上的肉都下去了。」何嬷嬷凑过来看着林雨桐仔细的端详。
哪里就这么夸张了。
「有些憔悴是有的。」林雨桐摸了摸自己的脸,「倒是没瘦。今儿一起来,也没影响胃口。就是身上有些赖,想歇一歇。」
何嬷嬷好似松了一口气似的:「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不管怎么着,凡事别存在心里。主子昨晚上一夜都没安枕,稍微眯了一会子,醒来就说梦见姑娘了。大半夜想打发人来,又怕惊着你。老奴这才一大早上就过来了,带了不少东西。姑娘也才搬过来,这边什么都没有。主子念叨了半晚上,叫老奴要记得这个记得那个,这不,都在外面呢。得闲了,姑娘亲自瞧瞧。」
林雨桐拍了拍何嬷嬷的手:「难为嬷嬷了。」她话里话外全都是甘氏的好话,老人家一片心意,就是怕母女起了隔阂。甘氏忙着处理后续的事,昨晚忙的眯了一会是真的,但真是没功夫顾得上自己。她笑道:「我这是犯懒呢。其实身上都没那么疼了。您回去给陛下说,叫她不用担心。过两天我就去议事阁。」
何嬷嬷嘴角动动了,以前说主子都是叫『娘』或是『母亲』,如今都叫成『陛下』了。这点差别,她哪里听不出来。本想说几句的。但一看林雨桐通透的眸子,话在嘴里滚了几圈,到底只是叹了一声,反过来也拍了拍林雨桐的手:「姑娘,您要信老奴的。主子对您,可从来都没有坏心。虎毒不食子……」
「我懂。」林雨桐打住何嬷嬷的话,「您多虑了。」
何嬷嬷嘴里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她起身:「那姑娘歇着。早点好了,也好早点为主子分忧。如今……真是焦头烂额!」说着,又提醒了一句,「至於宗室的事情,您还是别跟着掺和。这些人能谋划着要主子的命,就能谋划的对您不利……」
林雨桐点头,表示受教了。这是你死我活的游戏。这个道理自己当然懂。
三喜送何嬷嬷出门,结果刚出府,就看见一辆马车停在府门前。
「大长公主府的马车。」何嬷嬷皱眉,「这位老祖宗怎么来了?」
三喜有些难为:「您要上去见礼吗?」
何嬷嬷摇头,「我从另一边走,你去忙的。回头给殿下带话,就说不管谁求,都别心软。」主子在这事上谁的面子都不卖。省的母女俩为这个又闹腾。
三喜匆忙的应了一声,给了门子一个眼色,叫他进去报信,自己则迎了上去。大长公主的马车,是可以进府的,在二门口停下来就好。但这位现在非要在大门口下马车,将姿态摆的这么低,叫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应承才好。
林雨桐接到消息,就披着衣服迎了出来,在院子门口看见了由三喜搀扶着的大长公主。她远远的就福了福身,赶紧行礼:「您老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情,您打发人叫我就是了。我是小辈,可当不起您屈尊。」说着,就上前,代替三喜扶着大长公主。这段时间,大长公主明显见老了,头上的头发都白了,人也消瘦的厉害。
她见了林雨桐,没拒绝她的搀扶,反而笑了笑。等到了花厅里坐下了,上了茶。林雨桐以为她此次来是我了宗室的事情,却不想她一开口就道:「我这次上门,不为别的事。只是厚着脸皮请你帮个忙。我们家侯爷毕竟也是上了年岁了,戍边……我是不放心的。况且,我这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就怕我临走见不上他最后一面……」声音带着哽咽,眼圈一瞬间就红了。
林雨桐赶紧拿了帕子递过去,「之前我就跟陛下提过了。只是最近事多,稍微耽搁了一二。调令这两天就下,您放心。」
大长公主好似没想到林雨桐答应这这么爽快,愣了半天才道:「那就是好……那就好……我困住了他大半辈子,老了老了,还是自私了一回,非得他在身边我才安心。」再说了,她是实在不想叫他给甘氏这个女人卖命了。
「少年夫妻老来伴。难免的!」林雨桐明白她的想法,不过什么也没多说,反而理解的点点头,又关切的问:「您身子哪里不好?回头叫太医们好好瞧瞧。」
大长公主心里苦笑,之前太医住在府上都行,现在嘛,自己活着都是碍眼。甘氏可不见得待见自己。说不得自己死了,反而是儿孙们的前程更好些。自己也不是不想为宗室里那些获罪的家眷们说话,实在是……跟宗室们走动的也就那样了。血缘关系最近的就是端亲王的几个孩子和林雨桐了。剩下的算起来都是远宗。犯不上为了他们,惹得甘氏不愉快。这些人再亲,还能亲的过自己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她又叹了一声,就扶着丫头的手起身:「人老了,不中用了,出来一趟,三两句话都说不完,身子就乏了。你也歇着吧。我得回去了。」
肆意了大半辈子的女人,到老了,学会了低头了。她的父亲是皇帝,她的兄弟是皇帝,她的侄儿也是皇帝。她这辈子都没对谁低过头,如今却低头了。
等将人送走,林雨桐摇摇头,看来昨晚上的事,对宗室的震慑作用还是不小的。如今的宗室,还能剩下多少人?
「如今的宗室还能剩下多少人?」此刻,在谨国公府,金守仁对着金成安和四爷,压低了声音也如此吼了一句。
金成安瞪眼道:「闭嘴!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嘴上得有个把门的!」他的心里其实也是没有底气的,谁也没想到甘氏下手这么狠。宗室经此一劫,十室九空!自己这一脉到底能不能守住……他突然有些拿不准了。
金守仁看向四爷:「老四,你是驸马。对公主,你到底是能不能拿捏的住?」
真是什么都敢说!甘氏千防万防就是防着有人拿捏桐桐,他倒是敢把这话喊出来。四爷端着茶眼角都没抬,只轻声说了两个字:「慎言!」
金守仁被噎了一下,转脸看向金成安:「爹!你看老四……」
「行了。」金成安烦躁的揉揉额头,「老四啊,你是得小心点。公主换不了,但是驸马可以换的。就怕那女人起了心思,那真是咱们什么都没了。」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算来算去忙活了半天,竟是最后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心里憋着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爹……」金守仁坐过去,靠近金成安,「咱们可不能再这么下去……破弩军……」说着,就看向四爷,剩下的话不言而喻,就是想叫四爷将破弩军给还回来。
给你你敢要吗?
四爷没心情在这里跟他们磨牙,没接话茬,反而道:「父亲还是多注意二叔吧。宗室发配抄家,都得过他的手。昨晚上的事,二叔很可能也是提亲就知情的。」你在这里谋划的热闹,小心身后被自家人给卖了。
金成安面色一变,摆摆手:「你说的对!如今宜静不宜动。你先去忙吧。」说着,想起什么似得提醒道,「今儿九门开了,新帝登基的消息已经散出去了。接下来……恐怕真正的不太平才来……你小心点吧。上面那位……心太狠,两手准备总出不了差错。」
四爷没言语,就拱手告辞了。
金守仁看着四爷的背影,脸上有些阴晴不定:「老四这是什么意思?」
金成安眼睛眯了眯,转脸看了一眼金守仁:「你有功夫,还是先把元哥儿母子接回来。老在林家待着,是怎么回事?没事的时候,也叫你媳妇多去公主那边多走走。」
金守仁愣了一下,讪讪的点点头。
金成安看见他这样,越发的烦躁起来。这两个儿子,听话的没能力,有能力的不听话。就没一件事是顺心的。见金守仁还待着不动,就瞪眼:「你是不是最近还派人在找齐氏?」
金守仁面色一变,自己和林雨枝连同元哥儿那天晚上莫名其妙的被救了,但是齐朵儿却没了踪影。那么多人都获救了,就她不见了。不管怎样,他都得找找,一日夫妻百日恩!如今被问到脸上,他心里有些揣揣的,「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我也是尽尽心。」
齐朵儿和李妃颇有渊源,甘氏上位了,你将齐朵儿找回来想干什么?
金成安斥责道:「将人都撤回来。不许再折腾了。最近也别出府,老实的待着。」
「装孙子?」金守仁脸上露出几分屈辱之色。
金成安眼睛一眯,再睁开眼寒光乍现。父亲和自己两代人经营,难道就这么认怂了?
休想!
四爷从谨国公府出来,去茶楼见了一个人——温云山。
为了参加登基大典,他一直滞留京城。如今还没走,捎话要见自己一面。两人也没避着人,就在茶楼的大厅里坐着。
沉默了半晌,温云山才开口,低声道:「四爷,老夫大周的臣子,受皇恩不浅,如今……江山倒悬……」
四爷了然的点点头,这位算是坦诚的。就差没明说,他对甘氏并不支援了。那么他来找自己,而不是找桐桐,意思就更加明白了。武则天当年执掌江山那么多年,大臣们还不是一样心里向往李唐王朝。温云山不是个例,满朝的大臣即便现在看着屈服了,但只要一个导火索,就都能马上给跳起来。
他没急着表态,也没将靠拢过来的人往外推,只模棱两可的问道:「御林军中干净吗?」
温云山面色一变,御林军他一直都自以为掌控的很好,但里面还是有人接了先帝的所谓密诏,他却毫不知情。手里这点事都闹不明白,贸然的动作,就等於是找死。他连忙拱手:「老夫明白。」
两人没有多待,更没深入的谈,就匆匆的分手了。
回来的时候,路上被被堵住了。众人挤在街上,都是为了看热闹的。
「哎呦喂,瞧那小郡主,长的多好,哭的多可怜!」
「那些都是王妃娘娘贵人吧,啧啧啧……如今成了什么了……」
「也不知道发卖不发卖,买回去也过过王爷的瘾。」
街上的人指指点点的,都对着那些哭哭啼啼的从王府里被驱赶出来的女人。
贵武眼里闪过一丝不忍:「爷,这也太……」圈在府里当猪养着,也比现在这样强。不用想,都知道这些养尊处优的女人将来要面对什么。要是有气性的一头撞死了,反倒是干净了,少受些罪。如今这样……看着叫人就不忍心。
四爷没有言语,直接绕了过去,回到府里的时候,都已经半下午了。
林雨桐在府里也不是一点都没有听闻。如今这府邸本来就是以前的恒亲王府,周围也都是皇室宗亲。还能一点动静都传不出来?
她一整天都坐卧不宁,手里拿着笔在纸上画了写,写了画。
四爷进来的时候,见满地都是废纸,上面写着『政治犯』『女子监狱』等字样,「你还是不想看着由着这些人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