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流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等确定了杀人者的身份,却是因为逼婚不成才杀的人,在学生间的影响就更坏了。
林雨桐几乎每天晚上跟着方云一起,去宿舍里跟这些学生谈心。很多姑娘心里都有了去意。
而言安之外的地方,早早的将这事当做桃色新闻的报导了出去,要是再让学生离开这里,反响就更坏了。方云直接住到了学校,还跟林雨桐道:「咱们必须确保在这件事有结论之前,不能有任何一个人离开。」
这事发生后第五天,就召开了公审大会,杀人者被判了死刑,枪决。
乱纷纷的局面就这样的平息了下来。林雨桐趁机跟方云道:「你看,这婚姻问题是个敏感的问题。这次事件中的两人,一个青年女学生,才十六岁。一个是战功卓着的功臣。这两个人说起来都不是坏人,可最后酿成了这样的悲剧。为什么?因为两人的思想理念,对爱情,对婚姻的认识上,分歧很大。虽然不能绝对的说,这样的结合就没有幸福,但是咱们以后在处理这个问题的时候,还是以个人的意见为准,如果他们瞧着姑娘合适,那叫他们自己追去。他们彼此接触觉得合适了,那咱们祝福。要是彼此不合适,咱们也不能以咱们的观念和认知去劝导。婚姻就跟穿鞋一样,合适不合适的,外人看不出来。您说呢?」
方云这次没有反驳,只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对林雨桐的提议,却没有做出任何正面的回应。
林雨桐有些皱眉,不知道她把这话到底是听进去没有。
芳姨娘好似也看出了林雨桐的不满,就停下脚步,四下里看看,见周围确实没人,这才低声道:「我知道的意思,但是你以为我真的长了一张蛊惑人的嘴,能说的这些姑娘立马就改变了立场。不是的!结婚的先决条件,得是三五八团。什么意思呢?就是至少得是三年的d龄,两人的年纪加起来五十岁。当然了,这不是硬性的规定,但基本能批准结婚的,差不多就是这样。这里面还牵扯到非d员和d员的问题。另外呢,哪个姑娘没有几分虚荣心?说是崇拜英雄也好,其他的也罢。但是作为领导的男性同志,在这些姑娘看来,却比毛头小子有魅力。」
这话林雨桐没办法反驳。不管披上什么外衣,择偶的条件始终都不曾变过。骑马的领导比扛枪的小鬼有魅力,这是不争的事实。
林雨桐嘴角动了动,却又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实话。
方云这才拉着林雨桐的手笑道:「其实比起别人,反倒是你的心思更纯净一些。」
林雨桐这天回去就跟四爷道:「我是不是认知出现了偏差。」人家革命,但不意味着傻。
四爷就笑,「行了,你看着别扭的婚姻,但人家好好的过了一辈子。再多话,就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干涉了。」
等寒风凛冽,第一场雪飘起来的时候,林雨桐猛地翻身坐起来,脸色都白了。
「怎么了?」四爷赶紧给她把棉袄披上:「怎么了你这是?」
林雨桐一把握住自己的手腕,浑身都颤抖了起来,「我……那天晚上……枪一响……之后我忘了……」
四爷开始没明白什么意思,但见林雨桐扣着她自己的手腕,才猛地反应过来,「你忘了避孕了?」
林雨桐点头,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那天晚上事发突然,而且过后几天,一直在忙着安抚学生,这一忙,我给忘了,就这一次……」还给怀上了。
那么,就有了一个现实的问题,这个孩子是生还是不生?
四爷大概看出了林雨桐的犹豫,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不许胡闹,孩子来了,就该好好生下来。咱们一直在后方,生下来也没关系。雇两个保姆,而且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家,孩子有我呢!好不好?」
这不是怕孩子受罪吗?
林雨桐窝在四爷的怀里,「你说这怎么就这么寸!」
「我还能护不住你跟孩子?」四爷拍着她,「没事!真没事!来了就生。这不怪你……」他也没想到,当时才一半就投降了,谁能想到这就怀上了。怀上了就生吧。这种事根本就不用想。
「这个孩子必然是最辛苦的。」林雨桐摸着肚子,心里一下子就变的沉甸甸的。
四爷拍着她:「咱们的孩子要是还过不好,那就真没天理了。」
「那就生下来?」林雨桐看四爷。
「生!」四爷很坚决。
怀孕了,在工作中是没有什么优待的。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四爷弄了许多的碎皮子,晚上趁着林雨桐睡着的时候,给她将皮子钉在鞋底子上,大冬天的为的是防滑。
两人谁也没告诉,等显怀了,该知道的自然就知道了。但亲近的人,像是钱妮和白元,都是知道的。所以钱妮就多了一个活,帮忙做饭。在林雨桐在医院看诊的时候出来做好饭。四爷打发白元到处淘换吃的,家里又不是只有自家两人,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地下,东西总得有个出处吧。白米细面隔三差五的总去买,菜蔬想讲究都不能了。白菜萝卜土豆,再就是粉条粉皮豆芽豆腐,再想又其他的,那是真没有。
等两个月的时候,有点害口了。就想吃酸酸辣辣的东西,晚上的时候,将粉条在水里煮了捞上来,然后放上蒜泥辣椒面跟盐,再泼上热油,最后点上醋,一口气吃了半盆子下去。
四爷回来的时候吓了一跳,这玩意不好消化,「你可小心点,别咳嗽了。」
林雨桐自己吃了点对胎儿没妨碍的药,这才刷牙问四爷:「去哪了?听钱妮说你一下午就进城去了。」
四爷给她倒了热水放在炕头上,这才道:「迁都重青的了,金陵那边很可能就会沦陷……」
林雨桐一愣,这段时间被肚子转移了视线,差点忘了这事,「你说了?」
「只是去闲谈,无意的提了一句。」四爷皱眉,「不过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能救多少人,看天意了。」
林雨桐没言语,刷完牙坐在炕沿上,四爷将门关好,打了一盆水放在林雨桐脚边,「洗脚!」
「我来!」又不是大腹便便的妇人,哪里洗不了脚?
「别动!」四爷拦住她,「老实待着。站一天了……」脱了鞋袜,果然脚都是肿的,「以后上课的时候别逞能,坐着吧。」
林雨桐就那么坐着,看着他细致给她洗了脚,抆干净了扶上去塞进被窝里,这才把他自己的脚放进去洗了。
四爷见林雨桐缩在被窝里直往过看,脑子里也不知道又在想什么,就打岔的问道,「预产期算过了吗?我算了一下,应该在来年七月中下旬吧。」
还真是。
「又是在大热天做月子。」林雨桐提起这个就怕。
「窑洞里凉快。」四爷朝书房的方向指了指,「要不回头我把书房叫人往深了挖一挖?」
「那倒不用。」林雨桐左右看了看,「不如再往里面掏一个小窑洞,孩子总有长大的时候,再过几年得一个人住了。」
那还早!等抗战胜利了再挖都来得及。
絮絮叨叨的说的都是孩子的事,对这个孩子,两人的心里都带着几分歉意。
慢慢的,林雨桐的不同还是被人看出了端倪,宋凯文率先找来了:「这是真怀孕了?」
林雨桐很抱歉:「这是意外。」
宋凯文赶紧摇头:「我不是批评你。孩子……是未来,是希望,来了咱们就好好的生……」他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药厂真是忙的时候,前线一天三封电报的催,可这时候偏她怀孕了。
「并不影响什么。」林雨桐赶紧道:「除了明年夏天生孩子给我三五天的假期就行。其他的时候绝对不耽搁厂里的事情。」
当时四爷就在屋里,听了也没说什么,当天却叫白元去老乡家里预定了羊,只要在七月的时候有羊奶的羊就行。
到了阳历年,进入了三八年,第一天,杨子就来了。手里提着兜子有点奇怪,到了跟前才发现,那是把裤子的裤腿下面绑住当兜子在用,里面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装着什么。他的学校也迁到城外了,每天忙着上课忙着训练,连周六都出来的少了。今儿是新年的第一天,城里很热闹。像是话剧,戏曲都已经开始对外卖票营业了。像是他们这些学生,去参加个舞会然后去看看新戏的时间都不够。
「大姐!」杨子朝林雨桐的肚子上看,「上次我来,你怎么不告诉我我要当舅舅了。还是听别人说的。」
谁这么大嘴巴?都传到杨子学校去了。
「你的一个学生跟我的一个同学认识,人家顺口说的,要不我能知道?」杨子说着,就扶着林雨桐进屋,这才把他那『兜子』解开叫林雨桐看,「这玩意可不好找,还是我托了交际处的人从西按捎回来的。」
竟是苹果。大冬天在言安这地界,很少能买到水果。倒是每一周都有车去西按拉军粮,托人带回来估计也挺费劲。自己不缺这东西吃,常不常的都是晚上躲在被窝里吃,所以四爷就没想着买水果。没想到杨子给弄来了。
他搓着手:「你想吃什么就跟我说,我给你淘换去。本来还想去河里弄点鱼去,却想起来,咱们在言河边住了这么长时间,从没听说过有鱼,偶尔有小杂鱼,那玩意也吃不了什么。等开春了,要是我还没跟着部队走,就去河边挖泥鳅去。那东西吃了也大补。」
林雨桐看着炕上个头不大,一个个皱巴巴的苹果,就进去拿了棉马甲和两双棉鞋出来,「马甲套在衣服里面,这都是羊毛的,穿上暖和。」想着晚上加班,给杨子再添几双棉袜子和护膝出来。真要是跟着部队走了,一时半会的还真不能递送东西。
晚上吃的是羊肉泡馍,四爷叮嘱杨子:「你姐这边有我呢。你把你自己照顾好就行了。」
「大哥如今也不知道去哪了?」杨子的筷子一顿,「我在大姐边上,要是还照顾不到,赶明没脸见大哥了。」
这孩子的心思真重。
等送走了杨子,没多长时间天就黑透了。借着夜色,家里又来了客人,是邵关山。
这次他满脸都带着笑,拉着四爷的手就不松开:「多亏了你了。前线的消息送回来了,咱们的武器……」他竖起一根大拇指,「是这个!」说完就又可惜,「就是量太少了。你不知道,听到消息的差点没把我给围了,都急的等着呢。鸡屁股下面摸蛋就说的是他们这样。老弟啊,咱们的效率还得往上提……」
「我这不是也没闲着吗?」四爷拉他去书房,展开了图纸给他看,「不过是理论上行得通,但技术上却达不到……」
「谁说达不到?」邵关山直接就要图纸,「没有什么是咱们工人阶级攻克不了的难关!」
林雨桐笑着弄了一碗羊杂给送进去,烧饼更是拿了五个,「先垫吧点!」
邵关山一拍额头,「你看我这脑子,还没恭喜二位呢。」说着起身就朝外面吆喝,「把东西带进来。」
两个警卫就从外面走了进来,一个扛着一个猪大腿,一个背着一篓子的梨。
「野猪腿,山梨。给弟妹补身体的。」邵关山指着林雨桐的肚子,「说好了,等孩子出世了,不管男女,我都是干爹。」
林雨桐和四爷都有点尴尬,他们一直把这位当成上一辈人的。如今……好吧,成了同辈了,给孩子当干爹并不算是乱了辈分。
四爷跟邵关山说话,林雨桐用烧饼夹了肉递给两个警卫员,「见着有份。」
於是一条羊腿连带一点羊杂碎就这么消耗干净了。
林雨桐一天吃的什么,大家都闻得见。其实像是林雨桐这样,怀孕以后这么当回事的,绝对算的上是异类。
方云就不止一次跟林雨桐念叨过,「还是你有福气,你们家小尹对你那真是没的说。我们家那位,从我怀上到生下来,他是一点都没管过。」以前也没觉得什么,大家都是如此,也就觉得正常了,可如今一比较,这差别就很明显了。「那时候嘴馋,想吃根萝卜,跟他说了几次了,愣了没见过一口。还是后来你给了我一根黄瓜,那是我怀孕后吃的唯一的好东西。」
早已经想不起水果是什么味道的人,想吃的不是萝卜就是黄瓜,叫林雨桐听了心酸的不行。生孩子代表的意思就是受罪,这是大家的普遍认识。所以,才有那么多女人一提起怀孕就变了脸色。
这天林雨桐巡查病房,也有好几个孕妇已经住进来,等着生产。如今这都是小路,单位离医院都远的很,孕妇觉得要生了时候就住了赶紧过来,要不然就怕来不及。可过来了,却也未必就马上能生。於是就这么在医院里住下来了。这边的医院舒服,所以一传十十传百的,都往这边挤。三分之一的病房里住的都是孕妇。接生孩子这事,如果不是遇到难产,林雨桐是不管的。有专门的医生在给接生。林雨桐又专门给开辟了婴儿室,出院以前,孩子在另一边放着,有专人照看。
之前她很少关注产科这边,这次过来,却叫她浑身都不得劲起来。生下这里的孩子,有差不多三分之一,是送给附近的老乡抚养了。亲生父母会给前三个月的抚养费,每个月是十块,然后就不再管了。
林雨桐站在病房外,看着亲生母亲写了一张字条,孩子自愿交给某某某抚养,永不相认的话。然后就那么干脆的将孩子交给人家。
「你就不怕他们是贪图你的三十块钱。」她忍不住走了进去,质问道,「过了三个月,你就不怕孩子莫名其妙的夭折了?」
那躺在病床上的人睁开眼睛,先是愕然,然后是慌乱,林雨桐以为她要追出去要回她自己的孩子的时候,却听她道:「不会的!不会的!都是淳朴的人。你听人家说的那些说孩子死了的话,八成都是他们跟孩子养出感情来了,然后把孩子藏在亲戚家一段时间,说是孩子没了,其实是害怕亲生父母回去要。林大夫不能把人想的太坏!」
病房里静悄悄的,忽的就有个女人哽咽了起来,接下来压抑的哭声此起彼伏,又有人道:「这不是没办法吗?」
方云一拉拉了林雨桐出来,「你这是做什么?」
林雨桐沉默了良久才道:「我只是想提醒她们,在她们认为对天下劳苦大众有拯救的义务之前,先拯救拯救自己的孩子。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逃避作为母亲的责任。」
方云嘴角动了动,手就松开了。她已经有半年没有将孩子从宝育院接回来或者说是过去看看了。孩子长成什么样子,她都快要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