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旧影(77)
林雨桐没有拦着於晓曼, 而是等於晓曼出去了,才故意压低了声音道:「刘副官可真是好谋算。」
於晓曼隐约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脚步微微一顿,就继续朝外走。林雨桐的话其实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今儿自己只要一告状,刘副官就算是赢了。自己被委派来,一方面是监视下面的一举一动, 另一方面,也在於替上面维持跟下面的关系。不管为了什么, 不管谁是谁非,没有处理好跟下面的关系,这本身就是自己的不对。哪怕是自己占理,那么就能讨到便宜吗?即便上面再气,也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侍从室秘书, 而损了一方大员的颜面。这个轻重根本就不用衡量。说到底, 自己不行, 再换一个就是了, 能有多大的事?可自己呢?自己身上肩负的潜伏的任务又该怎么办?刘副官可算是步步都算到了,能揭穿自己自然是好, 即便不能揭穿自己, 也得将自己这个身上有重大嫌疑的人一脚踢开。要不然出了事, 那可就是大事。从他的角度看, 他这么做完全是合情合理的。哪怕怀疑自己有问题, 可自己这个在他眼里疑似坏了的蛋只要别坏了他锅里的汤, 那至於会坏了谁的汤, 他就管不着了。
林雨桐刚才那话,就是提醒自己,千万别冲动行事。既然要想办法搬开刘副官,那么忍一时之气,又能如何。
这个气可以忍,但今天这个门自己还是得出的。虚虚实实,只要叫刘副官认定自己出去是告状去的,叫他知道自己可能在这里待不长了,他才能放松对自己的警惕。因此,她直接下了楼,哪怕是晚上,也开车冲了出去。
刘副官听着楼外汽车发动的声音,嘴角就翘起了。他松了松领口,瞟了一眼林雨桐:「可惜啊可惜!林大夫的一番美意就被於主任这么给辜负了。」
林雨桐摆摆手:「谈不上辜负!真的!我倒是免费看了一场好戏。原来贵党对我方是如此的忌惮。哎呀呀……我这心里不由的有点高兴了。忌惮的原因是什么呢?那是从心底蔓延上来的惧怕。」
「林大夫!」刘副官高声叫了一声,「林大夫,您想多了,时间不早了,该歇着了。」
「晚安!」林雨桐朝躺在床上的龙三看了一眼,这才施施然走了出去。
听着靴子踩在地板上轻快的声音,刘副官想起林雨桐的一撇,也回身朝龙三看去,就见龙三的眼皮不停的动着,眼珠子在眼皮子底下滴溜溜乱转。tmd!这混帐竟然装死。
他一个箭步窜过去,揪住龙三的衣领,「你忘了是谁从赌坊把你这小子赎出来的!要不是老子,你早就被人给抽死了。你说你这点事都办不好,能干什么?」
林雨桐关门的手一顿,原来龙山的伤大部分是在赌坊受的。就说了,要用人家,何必动这么大的刑。他也只是将计就计的将这样的龙三推出来,这可是个能反复使用的诱饵啊。连自己都差点被绕进去,以为那真是自己的同志呢。
她将门关好,明儿就是第三天了。明儿晚上就该回去了。她躺在床上,根本就睡不着,心里还记挂着於晓曼,不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提醒没有。
於晓曼此时坐在另一个女人面前,这个女人三十多了,一身军装随意的坐在沙发上,看见於晓曼就示意她也坐,「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关姐。」於晓曼没急着坐,也过去倒了一杯红酒,这才摇了摇道:「我是来求助的。」
被叫做关姐的女人叫关洁,她挑眉笑道:「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有人要将我赶回重青。」於晓曼往沙发上一靠,「你说怎么办?」
「就这?」关洁摆摆手,「我当多大的事呢。想怎么赶你?是诬陷你是工党,还是诬陷你的倭国的间谍。」
「关姐!」於晓曼不满的叫了一声,抿了一口酒,「这还不是大事?」
「这算什么大事?」关洁毫不在意,「还有人说我有工党嫌隙呢。现在跟工党沾边,都成了排除异己的万金油了。他要斗赢了你,那你不是工党也得是工党,铁板钉钉的。虽然人家工党不认,你就是死了,那也是冤死的,还能指望人家给你报个烈士?但反过来,要是你赢了……妹子!那他就是工党!那种工党不给算烈士的工党。你的……明白?」
「自相残杀?」於晓曼坐正了身子,「这不好吧。」
「傻丫头!」关洁一口将杯子里的红酒给闷了,「你知道那位刘副官为什么盯你盯的那么死吗?你出身军通局,是戴老板的兵。而那姓刘的,出身中通局。这俩局之间,什么时候和平共处过?你是你死,就是我亡。以前在金陵是这样,后来在重青哈市这样。到了地方上行,难道就能免俗了。有时候,注意力不光得顾着外面的敌人,还得看看咱们自己的身后。军通的家规可严的很。你要是被中通的人给抓住了把柄,别指望有人会捞你。」
「我怎么听着这话,你是撺掇着我收拾那姓刘的。」於晓曼盯着关洁的眼睛,「我的亲姐,你可别害我。」
「我害你干嘛!」关洁难得的正色起来,「你别忘了你的任务。侍从室派你来,是叫你做什么的。你只要记住你的任务,努力的完成你的任务。凡是阻挡了你完成任务的人和事,都是障碍,清除掉就是。从上面空降下来,光是当好人可不行,该立威的时候还是要立威的。亮出一的爪牙来。你的后盾强悍的很,你怕什么?」
於晓曼一边听着这话,一边在心里完善着自己的计画。她将酒杯里的酒一口喝了,「你说的对!从来没有只被追着喊打喊杀,却不敢还手的!」
「这才对嘛!」关洁给於晓曼又倒了一杯,「嗳——这一打岔我差点给忘了,这姓刘的为什么认定你有问题。」
於晓曼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神色不动,只翻了一个白眼,「为了什么?还能为了什么?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林先生。」
「之前的任务物件?」关洁哈哈一笑,「谁叫你倒楣呢?你说说,你奉命保护的人撇下你投工党,不怀疑你怀疑谁。」
「还笑?」於晓曼将酒杯放下,「你再笑我可就恼了。」
关洁马上摆摆手:「行了!不笑了!不笑了还不行吗?」说着,语气一顿,「对了!这次就你来了。何医生没跟着一起过来?」
於晓曼一愣,朝关洁看了一眼,「这是什么意思?怎么问起何卫华来了。我说关姐,你不是真的看上他了吧。」
「怎么?不合适?」关洁似笑非笑的看向於晓曼,「还是说,你想跟我抢人?」
「别逗了!」於晓曼眼神闪了一下,你们根本就不是一样的人,他跟你这样的女人牵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但嘴上却道:「我多大?二十来岁的鲜花一朵!可他呢?大叔了!」说着,就将杯子里的酒都喝干净了,「行了,你早点休息吧。我也该回去了。」
关洁笑了笑,目送她离开。脸上的笑意这才一点一点的收起来,转脸看向墙上的镜子,镜子里的女人像是熟透了的水蜜桃,「是啊!二十来岁……鲜花一样的年纪。我呢?」她伸手摸了摸面颊,镜子中的女人跟着摸了摸面颊,「没有爱情,没有婚姻,只有这该死的像是在地下的耗子一般的日子,见不得光明。就这么老了吗?好不甘心怎么办呢?」猛地,她看向茶几上於晓曼用过的空杯子,一把抓起来朝镜子上扔过去。镜子中的人脸在这一瞬变得支离破碎,他的心绪才算平复了几分。
她起身,妖娆的笑了笑,然后打开衣柜,换了衣服,直接就出了门。
车从院子里冲出去,门口暗影里的於晓曼才闪身出来,这么晚了,关洁会去哪里?
她的心焦灼了起来。其实,在走出关洁家的那一瞬,许多事情就连贯了起来。比如,龙三的出现。刘副官为什么会恰巧找到龙三?这一切都是早早就安排好了的。可刘副官却一直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他监视自己,可同样的,也将他自己暴露在了自己的面前。这是一把双刃剑。
於晓曼不认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刘副官能将这边的事情安排的这么井然有序。可偏偏的,刘副官做的很多事恰恰就是自己没想到,更没有察觉得。还有那楼里楼外的人,是一个刘副官能够调动的吗?之前,他怀疑是胡长官参与其中。可等到关洁说刘副官是中通局出身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是不对的。胡长官根本犯不上牵扯到军通和中通的内斗中。所以,这个人一定不是胡长官。可不是他,还能是谁呢。
她想起龙三。自己跟龙三的那点过往,知道的人不多。关洁就是其中之一。早在金陵的时候,自己就跟关洁认识并且交好。在西北这地界,要说了解自己过往的,关洁算是一个。她到现在都不管保证,关洁是不是远远的看见过槐子。
要是从这个角度想,关洁是有嫌疑的。至於原因,也许是因为何卫华,更可能是因为关洁不仅有军通的背景,也有中通的背景。这两家相互给对方内部埋钉子根本就不是什么新奇的事。
所以,鬼使神差的,她出门开着车离开,将车停在歌舞厅门口,她自己又快速的跑回来蹲在这里守着了。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发现什么,但就是觉得该守在这里。
车子离开的方向,只有一家酒店。何卫华就住在那里。她从另一条巷子里穿过去,想跟过去看看,自己猜测的究竟对不对。
何卫华打开房门,看见关洁愣了一下,「你怎么过来了?这大晚上的。在哪儿喝的酒?快进来,外面多冷啊!」
关洁进了里面,貂皮的大衣从身上滑下来,里面贴身的黑色旗袍还是夏装,是半袖的。
何卫华扔了一件外套递过去,「喝糊涂了?怎么就这么出来了?也不怕冻着。」说着,就转给倒水,「要我给你拿点感冒药……」
话还没说话,腰就被人抱住了。女人的胳膊犹如两条绵软冰冷的蛇,缠的人心里直发毛。他胳膊放下不是,举着也不是,想将她从身上拽开,偏偏这女人的胳膊光溜溜的,不好动手。他僵着身子,「这是怎么了?吃错药了?快放开,叫人看见了像什么样子。」
「这个点了谁来?」关洁的胳膊又紧了紧,「再说了,你希望谁来?」
「关洁!」何卫华挣扎了一下,对方死活不撒手,他只得『不小心』把杯子掉下来,然后开水溅在了身上。
「哎呦!」关洁的脚往后一挪,手自然松开了。
何卫华赶紧道:「烫到没有?你说你,我倒杯水你捣什么乱?」
关洁愣了一声,转床上一坐,看着何卫华在一边忙,就似笑非笑的道:「我从来没见过坐怀不乱的男人。你是唯一一个。我本该庆幸的,但是……却更难受了。你这个坐怀不乱,是因为你压根就看不上我。是不是?」
何卫华将杯子的碎片都收拾了,这才道:「我怎么看不上你了?别这么无赖人!我是高攀不上!跟你这样的女人在一起,我有压力。」
「我这样的女人?」关洁笑了一下,媚眼如丝,「那你说说,我是什么样的女人。」
「叫人又爱又怕的女人。」何卫华笑着回了一句,就坐在关洁的对面,「说说,今儿到底怎么了?几个意思?」
关洁往床上一躺,露出妖娆的曲线,「你说这是几个意思?」
何卫华眼睛微微眯了眯,被这女人呢缠上还真不好打发。拒绝的太狠,这就成了仇人了。可要是不拒绝,谁敢沾染这个毒罂粟?
正在想着如何脱身呢,门被敲响了。
何卫华赶紧起身,「你将衣服穿好,我去开门。」
关洁脸上的怒色一闪,「小曼真是的,怎么这个时间还来找你?」
於晓曼?
何卫华开门的手一顿,回头说了关洁一句,「你怎么知道是於晓曼?她要是过来,准时有急事。」
关洁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跟着站起身,看着门的方向。
门被缓缓的打开了。外面站着的并不是於晓曼,何卫华心里一松,这才看向陌生的女人,「你……」
这女人眨了眨眼睛,「等急了吧。接到电话,人家好好的梳洗打扮了才过来的。」说着,白嫩嫩的手就搭在何卫华的肩膀上,那长长的指甲染成艳红色,带昏暗的灯光下,有一种别样的美感。何卫华闻着女人身上劣质的香水味,还有那眉眼之间的风尘味,就知道,这是有人给自己叫了一个出堂子的窑姐过来。不管这个人是谁,都算是解了自己眼前的困局了。他没有否认这人不是他叫的,反而低声道:「你先回去,改天再来。今儿这里不方便。」说着,就从兜里摸出一叠钱来塞过去,「快走吧。」
「哎呀!」这女人跺跺脚,「不嘛!人家想陪你。」
「乖啊!」何卫华回头朝铁青了脸的关洁尴尬的笑了笑,这才回头耐心的哄这女人,「你先回去,改天给你买好东西。金链子,金表,行不行?」
「这还差不多。」这女人一边说说,一边凑过来在何卫华的脸上亲了一下,留下了一个鲜红的口红印。并且在何卫华看不见的角度,狠狠的朝关洁瞪了两眼。
何卫华好容易压下抆脸的冲动,拉着那女人往一边挪了挪,避开关洁的视线范围,这才凑在这女人耳边道:「这是我家里的母夜叉,她爸爸是司令,上一个勾搭我的女人已经被卖到南洋了,你要是还要命,连夜就离开。」要不然抓住了,少不得就暴露了那个打电话叫妓女为自己解围的人了。
关洁赶出来,就正好看到何卫华贴着这女人的耳边说什么,很有些耳鬓厮磨的样子。何卫华推了那女人一把,「还不走!」
这女人脚下带着风,转眼就下了楼。
何卫华尴尬的很,他朝关洁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你听我解释。」
关洁看了何卫华一眼,到底是跟了进去,「不就是一个不干不净的窑姐,我还不至於放在心上。男人嘛,总是有些生理需要的。」
何卫华没有否认,只道:「我不知道你今儿会来……」言下之意,要是知道你要来,我就不找那样的女人了。
「这话的意思是今晚要留下我吗?」关洁靠近两步,问道。
何卫华挑眉,「要是今晚留下你,那才是真混蛋。这是把你当什么了?」
关洁这才笑了:「这还差不多。这话的意思,是不是你其实没有那么……那么抗拒我。」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抗拒你了?」何卫华给她把衣服披上,「不过说实话,你猛地来这一出,我吓了一跳,你说我要是趁着你喝醉了占便宜,明儿一早你反悔了,我还有命在吗?以后可别这样了,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来说。别弄这一出……」
关洁心里的气好似是撒了一样,在屋里走了两步才道:「你难道不是看上於晓曼那丫头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何卫华连连摆手,「她就是我一小妹妹。」
「小妹妹也有长大的时候。」关洁点了点何卫华,「你不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