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这么想着,手却不停,不大功夫,一张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脸,已经有八九分跟弘昼相似了。
连赶过来被当做参照物的弘昼都吓着了,「这……这……这也太像了……」皇额娘还有这手艺?
「可能本来就长的跟你有些像吧。」林雨桐忽悠他,「行了,别废话了。该交代的就交代。过了今晚,这世上就再没有周宏周五爷了……」
弘昼瘪着嘴,带着雄心壮志经营起来的周五爷就夭折了?
「周小五——周小五——」王朵儿疯了一样扒在监牢的栅栏隔墙上,手从缝隙里伸过去,朝浑身是血的『周宏』伸。
「你醒醒!你醒醒!」王朵儿疯了一样呼喊,「他们把你怎么了?你说话啊!你动一动啊!」
『周宏』只翻着白眼朝王朵儿瞥了一眼,发出呵呵的声响。显然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师兄,周小五怎么了?」王朵儿朝对面牢房的黑青年看了一眼,急忙问道。
黑青年皱眉看『周宏』,心里跳的厉害。都成这样了,怎么也不可能是五阿哥吧。昨儿一见他的父母,他就觉察出来了,他绝对不是什么五阿哥。一看他那爹娘就知道他的出身了,可师傅偏偏叫试试,这不,试坏了吧?真要是死在这里,他自己都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小师弟!」他急忙跟着喊,「小师弟,能听见我说话吗?」
还不等那边说话,牢房门又被打开了,黑青年也被带了出去。显然,这是要上刑的吧。
王朵儿都快崩溃了,「不要!不要!」
牢头呵斥道:「喊什么?喊什么?都消停点!一个个的来,谁也跑不了。」
跟王朵儿关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婆子,是当初林雨桐在对门的院子里看见的纳鞋底的老妇人,她过去伸手捂住王朵儿的嘴,压低了声音,「别喊了,再喊咱们都完了。」
王朵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劲,「怎么就完了?他们是草菅人命!我们不是反贼……我有保人,我能证明我不是反贼,他们都不是反贼……」
牢头冷笑一声,「那咱们管不着,反正有人说你们是反贼,咱们也都是照章办事。跟我们说不着。」
说着,转身就走。走了两步了似乎才想起什么,看了一眼躺着一动不动的『周宏』,眉头狠狠皱了一下,嘟囔了一声,「不会真死了吧?」他拿了钥匙开门,过去探了探鼻息,然后面色大变,急急忙忙就起身往出跑,押着黑青年的衙差被唬了一跳,放了人就追了出去。
黑青年看着『周宏』那边开着的牢门,急切的跑了进去,扑到跟前一瞧,可不正是周小五,嘴角挂着血,身上都是鞭痕棍痕,显然动了大刑了。他急切的摇晃,「小五……师弟……」
怎么晃悠都没用,手搭在鼻子下探了探,果然已经没有气息了。
王朵儿一看这样子脸都白了,「摸摸脉搏啊!摸摸看……」喊完就朝外喊,「来人啊!找大夫啊!要死人了……」
黑青年的手刚要往『周宏』手腕上搭,牢头拉着一个挎着箱子的老者进来,「……你是仵作你不看谁看……要是还有气就不管了……要是没气了咱么也管不着……」
老者瞪眼,「你就是屠夫!」
牢头嘿嘿笑,可一看见黑青年在这边牢房,一脚就踹过去,转脸又骂下属,「吃干饭的!跑了算谁的?」
黑青年一脸不甘愿的被拉走了,脸却扭着朝这边看,耳边嗡嗡的,声音都听不真切,那老者好像说:「……不成了……没气了……搬吧……你们就是作孽……」之类的话。等醒悟过来满耳朵都是朵儿绝望的哭声,眼睛看到的就是鲜活的周小五跟个破麻袋似得被人拖着就出去了。
这一刻,他无端的有些恨师傅了。这么试探有意思吗?好好的一个人,说没了就没了。他想起昨天那对找儿子的夫妻。父亲沉默寡言,当着自己这个外人在,想教训儿子又怕折了儿子的面子,所有的情绪放在那一根根编织成筐子的藤条上了。那个筐子他看了,手笔自己紧多了。编出来的筐子其实是有点下松上紧的。母亲跟庄户人家大多数女人一样,哭闹撒泼全都是惦念儿子惦念的,怕孩子在外面吃苦,怕他在外面学坏了。跟大多数母亲是一样的。他实在看不出这样的这里面有什么问题。昨儿还好好的,今儿儿子就丧命了。出去了,这怎么跟人家父母交代了,怎么有脸?
弘昼听了小太监回来的叙述,心里还讪讪的,多少有些伤感,「死了死了……一死百了……死了就忘了……要真是念着情分……以后对余粮那小子多照看两分……将来……总会还了今日的情分的……」
小太监不敢应答,把还说的都说了之后就退下去了。
弘昼一个坐在书房,愣了半天,却有几分失笑,忙来忙去的,就引出一个图纸失窃案来,最多就是把余粮送出去了。以前是想着叫余粮给自己做掩护,谁能想到,是自己给余粮做了一次掩护。
正愣神呢,传话说万岁爷有请。
弘昼急忙起身过去,「可是有差事给儿子?」
「你的差事没完。」四爷叫弘昼坐下,「虽然这次在漕帮没完全办成事,但也不是无功而返。至少你进去了,还接触到了上层,将漕帮的运作流程及其他们几个领袖似得人物性格都摸的差不多了。办事不一定要亲力亲为,遥控指挥也是一样。余粮那边还是你单线保持联络。吃一堑长一智,怎么规避风险,应该学会了吧。」
摔了这么大一跤还学不乖,那就真触不可及了。
弘昼的心里反而是松了一口气,「儿子知道怎么办。再失手……儿子什么爵位都不要了……」不配!
四爷这才打发他,「去吧!对外怎么说,心里有数吧?」
媳妇快生了,皇阿玛皇额娘不忍心就把自己从皇陵叫回来了呗。
他嘿嘿一笑,「知道。这还不会应付了?」说着就欲言又止,「十三叔那边查的怎么样的?是哪个叔叔?还是伯伯?」
四爷一个冷眼过去,弘昼蹭一下就窜出去了。
不该问的不问!弘昼扇了自己的嘴一下,「叫你多嘴多舌。」
十三爷脚步匆匆,看着从御书房窜出来朝另一边跑去的弘昼嘴角不由的翘了翘,这小子估计是有犯事了。
不过小命也确实大,这回真要不是人家手下留情,难说的很。
这么想着,心里就有些复杂。
进了御书房,也没跟四爷扯闲话,「……牢房那边都传来消息,说今儿有人开始活动了……有裕亲王府……不是,是郡王府的幕僚,有简亲王府的西席先生,有乌拉那拉家的帐房先生,还有钮钴禄家一个小妾的舅舅,牛鬼蛇神都窜出来了,就是旁交侧击的将把人给捞出去。」
这应该都是漕帮的人脉。这些人不一定就是漕帮的人或者跟漕帮有极为深厚的交情,说到底不过是一个钱字。有钱就能铺出一张关系网来。
这没什么稀奇的。
四爷转着手里的杯子,「都放了!」这些人没什么值得深查的,放了他们才有用处。
十三爷点头,这个安排并不意外,借着往下说,「那些人其实是两拨人,一拨人确实是漕帮的,那一拨却不清楚来历。关在一起观察了,他们彼此都不认识。漕帮的人口音很杂,南方口音的比较多。但另一拨人听着大部分都是京城的口音……」
四爷心里明白,这是说在弘昼那个胡同里的另外几家里的那些人,「……也放了……」
也放了?
十三爷了然,这是想顺藤摸瓜。看看这些人出去以后去哪里找他们的主子。
四爷看向十三,「你我兄弟,有什么话不好说?」
十三谨慎的道:「四哥,这要是牵扯到不愿意牵扯的人呢。」
四爷抿着嘴好半天才问:「你想说谁?」
十三低着头,「臣弟是怕……打老鼠伤了玉瓶……」
四爷抬手捂住眼睛,「弘晳搅和进去了?」
十三抿着嘴没有说话,再说话声音就带着两分哽咽,「二哥本来就尴尬,又出了这事,叫二哥情何以堪?」
「查吧!」四爷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疲惫,「先彻查吧。等查清楚了再说……」
等十三走了,四爷做什么的心情都没有了。孩子们去午睡了,林雨桐套在软枕上给几个孩子做鞋,正学走路的孩子,脚上的鞋子得舒服,太软了太硬了都不行。她手里拿着小鞋底纳的飞快,四爷进来衣服也不换,直接过来,枕在她腿上就躺下了。
怕针碰到他,林雨桐将针线放下,「这是怎么了?」抬手摸他的额头,「不烫啊?」又要摸脉,四爷这才抓住她的手,「没不舒服,就是心里不自在。」他从林雨桐手里把小鞋底拿在手里把玩,眼里有些落寞,「总觉得重来一次就能弥补遗憾,其实也不尽然。有些东西能改变,有些东西却改变不了。」
人心不足,永远没有尽头。
再来一次,给了理亲王府更多的优容,可是弘晳还是朝老路上走,一去不回头。
林雨桐不知道他说的是谁,但看这样子怕是那事有眉目了,她没往下问,横竖都是那么几个人,「什么都能变,就是本性难改的很。」就像是弘历,没试着教导他吗?说了,可是还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有什么用呢?这个都这样,更何况其他人。
「所以说啊,人就是重来千遍万遍,只怕也做不到尽善尽美。」四爷拿着孩子的鞋底子在他自己的手心里比划,「不过这么也好,好像有什么东西终於想开了,也放下了。没执念了!」
这是好还是不好?
「至少故人还是那些故人,故人心没变。」半开玩笑似得,林雨桐说了这么一句。倒是把四爷逗笑了,「不伦不类的。」说的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两人靠一块,四爷到底低声跟林雨桐将事情说了,「这事叫十三在十二身上查呢,可十三今儿过来……应该是弘晳掺和的里面了。」
这两人怎么搅和在一起了?
林雨桐都替理亲王难受。说实话,这段时间她也观察了,凡是大政方针上的事,四爷都会请理亲王来,两人有商有量,林雨桐旁听了几次,不得不承认四爷当年的评价是对的,理亲王确实称得上是典范了。
这样一个人,其实是蹉跎了半辈子的。能遇见这个四爷,可以说是幸事,偏偏的,儿子出了这样的事。
难怪四爷这样,大概是有些替理亲王难受吧。
正不知道怎么安慰,苏培盛急匆匆的进来,「万岁爷,理亲王府报丧,弘晳阿哥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