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圈女人面面相觑,这……谁也没想到是这样的?
真就是觉得小范可怜。枪林弹雨的十多年,容易吗?结果已经死了的原配冒出来了,窝火不窝火啊?
今儿又差点把命给丢了。
你说这没死战场上,结果回来为这事死了,冤枉不冤枉?
今儿说的那些话,那都是冲着林百川去的,可不是冲着人家娘和原配连同孩子去的。
骨肉分离,这么些年,也是不容易。
这边正难堪呢,那边林百川噗通一声对着老太太的背影跪下,「娘啊,你这是要挖您儿子的心肝啊。」
钟南山一进来就看到这场景,他莫名其妙:「这是干什么啊?大娘!您这是叫咱们无地自容了。」他手里拿着几页纸,「之前跟老家那边取得了联系,大娘和弟妹了不起啊。给咱部队做军鞋,配合咱游击队打鬼子。就连家里的妞妞,也是抡着砍刀上过战场杀过鬼子的。从私人感情上来说,您是咱们的亲人。从大是大非上来说,您是拥护咱们的群众。这本来是久别重逢的大喜事,你看这事给闹的。」说着就训那个矮胖的女人,「你也是,有这么管事的吗?」说着,就又跟林老太介绍:「这是我家那位,不会说话,惹您老生气了。」
钟嫂瞪了那几个年轻的媳妇一眼,这才回头,跟林老太说:「您老别误会,真不是那个意思。您说您这一走……」
话没说完呢,林雨桐就道:「要走这事,并不是跟您或者跟其他几位婶子大娘置气呢。您别多心。我娘和我奶觉得您们之前说的话都对。毕竟,家里有病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又是心病引起的。养病要紧,我们住在这里,也确实是名不正言不顺。她是功臣,她的身体要紧。从这个方面考虑,我们出去住,对病人的康复是有好处的。对吧?」
说着就对几个人一笑,然后拉着常秋云,催促大原:「走吧大哥,还得赶车呢?」
大原闷闷的应了一声,然后大踏步的就往外走。
「娘啊……」林百川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声,头磕在地上咚咚的,血瞬间就顺着额头往下流。
老太太至始至终都没再回头。
林百川将头上的军帽摘了,身上的军服脱了,「娘,儿子跟你回家。胜利了,儿子为国家尽忠了。今儿儿子跟你回去,儿子该尽孝了。」
「胡闹!」钟南山一把拉住林百川,然后又指着那几个女人就骂:「你们知道什么啊你们就说说说,有你们什么事?今儿这大娘弟妹跟孩子们但凡出了这个院子,你就等着老百姓骂娘吧!」说着,撒丫子就往出跑,死活拉住大原,对林老太道:「大娘……得!我也不叫你大娘了。就叫你老娘吧。我跟百川一样啊,早早的离了家,盼就盼着有一日回家看看俺家老娘去。可是俺娘福薄啊,没等到我回去……可百川有福气啊,有弟妹伺候您,奉养您……您说您这一走,百川还怎么做人?」
说着,又说常秋云,「弟妹啊,这事你看这么着行不行,你说怎么办,咱就怎么办,成不?林百川和范云清……你要是觉得他们该离婚,我现在就叫他们打离婚报告,我马上就批……」
「不了!」常秋云笑了笑,「我说的不是气话。她救了孩子他爹,要是他爹对人家不好,我们老林家对人家不好,这还算个人吗?也是我不会办事,叫大家想岔了。只想着她要养病,却没想到这一走反倒是叫大家难堪了。你们都别见怪,乡下人,没见过世面。你们也别这么逼着百川了,他能咋办呢?至於说他跟小范的婚事……他们不用离婚,离啥啊?离了咋对得起人家这些人跟着他水里火里的趟过的日子呢?但是吧,我们在这里,也确实是不方便。不像话啊!知道他活着,人也见着了,知道他过的也挺好,这不就挺好的。我娘呢,又跟我跟惯了的。我带着我娘和孩子回家照旧过我们的日子。小范要是觉得不放心,我可以马上跟百川办理离婚手续。真的!没关系的。如今知道他活着,人在哪就行。这么说也不是赌气,也不是恼了的意思。您要是不放心啊,我撂句话下来。这么说吧,我们的日子怎么过还都怎么过。他们两人过他们的,我们过我们的。实在觉得别扭,只当我是大姑姐就行了。从今往后呢,我是孩子娘,她是孩子妈,我带着老娘过,她跟百川过。得空了,他们回去看看老娘就好,这行了呗?」
说的钟南山眼泪都快下来,他一拍大手,就点着钟嫂:「你们听听弟妹怎么说的,再看看你们……」
钟嫂就道:「是我们不会说话,把事情弄差了。大妹子心底宽,我都无地自容。但是老钟啊,这真要叫老娘弟妹带着孩子回去,咱们也不用做人了。这么着,你看行不行。之前不是还说要筹备军属服务社吗?叫都留下来帮忙不就行了。这服务社的地方,原本就是家属区最边上的一个院子。那院子大,前面地方够用,后面房子都修整了,边上开着侧门,老娘和弟妹住过去,方便的很。如此,老林进进出出的,也能瞧瞧老娘,老娘也能坐在门口,瞧瞧儿子。」
「这个好!」钟南山一拍大腿:「就这么着!这事我定下来了,我亲自去汇报,一切手续我亲自去办。说定了!」
常秋云一脸的犹豫:「这……这……」
林雨桐心里就笑,自家这老娘那真是精着呢。这一手以退为进,干的可真漂亮的。
她想的不就是进城吗?
不种地不知道其中的苦,一年到头的辛苦,可连自己的肚子都喂不饱。
有机会进城,有机会叫几个孩子换一种活法,她能不在心里谋算吗?
就算是真叫林百川跟范云清离了婚能怎么样?
在这地界,人家嘴上不说,可心里对自家有意见的人多了去了。
说到底,都是同情弱者的。
尤其是这种家事上,分不出个是非对错来。一个人一个想法,有多少人理解,就有多少人不理解。
如此一来,想在这里紮根,那是难上加难了。
可如今不一样了,那范云清的一切都是常秋云给让出来的。
这将来,但凡是范云清有一丝一毫的委屈,别人再也怨怪不到常秋云身上。
那不是常秋云逼的,那是她的心不宽。
林雨桐就递了梯子过去:「娘,钟伯伯都这么说了,那就暂时住下吧。今儿要是走了,这不是逼我爹吗?」
常秋云就觉得在家闺女如今是越来越有眼力见了。她虽然还是一脸的为难,但到底没怎么伸着就点点头:「我们暂时住着吧。要不然,小范该觉得是她把我们逼走了。心里得更不安。」
看!人家这原配,处处为小范打算。
之前说话最尖利的女人就上前来,拉常秋云:「大姐,您别往心里去。就是看着小范那样,我们这些战友心疼。可说实话,这里面最对不住的人就是您。您就当我刚才放屁了。我就这么一人,真是有口无心的。」
「看这妹子说的。」常秋云就笑:「这点事哪里就往心里去了。要是真觉得不好意思,这么着。帮我过去拾掇拾掇屋里。这都冬天了,真叫我娘这么折腾,就怕回去也给病了。这都冬里了,住段时间吧。赶在开春我们回去。」
「都说不回去了,咋还说回去的话呢?」钟嫂子拉着常秋云就走,「走走走,拾掇屋子去。给老娘收拾的暖暖活活的。」
常秋云含混的应着,走了两步还回头看了一眼跪在那里头上冒血花子的林百川:「赶紧把头包一包,你说咋还这么二楞子呢。晚上带着小范和孩子回来吃饭,听见没?」
林百川一抹头上的血,咬牙切齿:这娘们算的可真精啊。大概是听见那谁说了一句就算是家属现在也未必能留下来,所以她才动了心眼了。
警卫员过来给清洗消毒,然后包紮了。
那边躺在床上的范云清这才说话:「对不起,这不是我的本意。」
林百川有些疲惫:「你歇着吧,我去看看那边怎么收拾的。」
听着丈夫的脚步声远去,范云清重重的咳嗽了一声,狠狠的喘了两口气。
林晓星端着水和药过来递过去:「那女人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范云清将药喝了:「什么自知之明啊。竟是胡说八道。以后不要这么说话。见了她不叫娘,也要大娘,听见了吗?」
林晓星看着妈妈苍白的脸,缓缓点头,不情不愿的说了一句,「知道了。」
而另一边呢,众人拾柴火焰高。不到一个小时,就拾掇的利利索索的。
被褥锅碗瓢盆的,都算是有了。
柴啊碳啊的,后院堆了半院子。
刚安顿好,也没人留下来吃饭。临了了,就一家人。
林雨桐想去厨房帮忙,结果呢,到门口就听到林百川和常秋云说话。
「……你之前吓死我了你知道不?我当你真要带着娘和孩子回老家。」林百川的声音了带着几分委屈:「你说你咋那么狠心呢?」
常秋云在切菜,菜板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就听她道:「那你说咋弄?在一个屋里住着?不现实!娘又离不得你,你信不信,今儿真要回老家了,娘回去就得作下病。可你呢?如今是不管怎么做,都有人骂你。怎么做决定,你都是错。那怎么办呢?把娘给你留下?我不放心娘,娘也放心不下三孩子。娘跟你分不开,跟孩子也分不开。我呢,离不开孩子。如今咱们年纪都不算是小了。什么情情爱爱的,矫情。我如今就寻思着,日子怎么才能过的好。你是不知道啊,这些年,我真是穷怕了。你是孩子爹,我也不瞒你,我来的一路上,是一半高兴你活着,一半高兴三个孩子不用再面朝黄土背朝天了。所以,你别怕,我不会叫孩子不认你。凭啥不认你?不认你才是傻!不认你,辛苦的是我们,少了麻烦的是你。所以啊,我心里就说,甭管你变成啥样,我带着孩子必须得在你眼跟前晃悠。十七年了,你没管过他们。再不认你,不用你管?咋不美死你呢!」
「我管!我管!我能不管吗?」林百川就道:「想怎么的,你直接跟我说啊……」
「跟你说?」常秋云轻哼一声,「那谁要用一下你的车,看你那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德行。叫你管?我算是看出来了。真叫你管了,我儿子跟我闺女还不定怎么辛苦呢?你们不是讲究那个什么吃苦在前享乐在后,什么以身作则这些。那照你这样的想法,你的儿子闺女,自然是啥苦活累活得先给他们,是不?」
「这是锻炼……」林百川才说了四个字,那边常秋云的刀咚一声剁在案板上,「狗屁!」她这么怼了一句才道:「以后你只管把你的官往大的做,我闺女我儿子包括我和娘……我跟你说,你该讲原则,还讲你的原则去。对我们压根不要客气。只要在城里落下脚了,剩下的事,我自己会看着办……」说着,就把菜刀又举起来:「听到没有啊?」
林百川往后一闪,躲过菜刀:「你把那玩意放下啊。我听见了听见了。但是我建议你啊,有空去上一下那个家属学习班去……你的思想有大问题……」
「屁问题。」常秋云嘟囔了一句就打发林百川,「去去去!赔娘说话去。少在这里碍眼。」
晚饭的时候,林百川才终於注意到四爷了:「小伙子挺精神啊!谁家的?」
常秋云就道:「不是外人,你的准姑爷。」
「准姑爷啊?」林百川举起杯子:「来咱爷俩走……」说了一半,反应过来了,酒杯子往回一收,「准姑爷?」说着,就又看林雨桐,酒杯子重重的往桌上一放,「谁……谁同意的?」
「我!」常秋云将那放下的酒杯端起来一口喝了,然后举着空杯子伸到林百川面前:「咋的了?有意见啊!」
林百川往回缩了一下,伸手摸了一边的酒瓶把酒给人家满上了:「我……你看好就行了……你看人一向准,我就说着小伙子看着精神……」
出息?!
林老太在边上笑着抹眼泪:「跟做梦一样!我就觉得,只要一家子守在一起……穷啊富啊的都行……百川啊,这兵咱能不能不要当了……」
「娘!」常秋云放下杯子:「知道您想守着你儿子……所以,我之前说的那都是客气话。我没打算走。都进城了,还走啥啊?就算他跟那边了断了,可咱还是一样得先回老家的……南边不是还没解放吗?啥都没定下来呢,能叫家属都跟来常住吗?不能!可这啥时候能解放呢?三年五年?十年八年?谁说的准!你叫他走,他就能走?别说他不想走,就是想走,也未必走的了。当然了,再等多少年,我是没关系啊,可咱大原都十八了。如今还来得及想办法找出路,可再等一两年,等他拖家带口了,那就更别想了。」说着,她抬手抹了一把脸,「别的我不懂。我就知道一条,得叫您闭眼前,儿子孙子都在跟前,招呼一声就能来。得叫三个孩子一辈子不为衣食发愁……至於那些矫情兮兮的事,娘啊,你别多想,我也不多想。咱就好好的过咱的日子。您每天能看见您儿子,孩子每天能看见他们爹。咱们一家都活着,都有吃有喝的活着,以后还会越活越好,这就行了。您想想您那些年盼着您儿子的日子……那时候就想着,不管是缺了胳膊还是短了腿了,只要有口气人活着就行。如今呢?人好好的在边上,不缺胳膊不缺腿的!娘啊……得知足!我是真知足!」
这话听的林百川伏在常秋云的肩膀上,哭的跟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