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口气已经没了人前的恭敬,高斐倒也不甚在意,反而对她开诚布公的话还挺顺耳。他站起身走到书桌前,从一个暗格内取了一份东西出来,「房契和地契我都给你备好了,说起来到底是我们成国公府亏欠了你……」
袁璐笑了笑,「这也说不上,我们俩自个儿都觉得跟对方过不下去,也不在於谁亏欠谁的情况。我也不是那等离了人、就活不下去的女子。」
高斐将房契和地契都放到桌上,推给了她,「你先收着。」
袁璐也没假惺惺地推让,就将东西笼到袖子里了,「您让我跟着来,就是为了说这个事?」
「也不尽然,」高斐顿了顿,「今日宫里的那件事,很麻烦。对此,我有个提议……当然,你若不同意,我也自不会勉强。」
袁璐道:「但说无妨。」
高斐又说:「我听你话里的意思,你是要在外自立门户,并不依附岳家。到时候去官府上报户主立契,若是岳父有意从中阻挠,你这女户是当不成的。」
袁璐挑了挑眉,这倒是她之前没想过的,如果他爹和哥哥硬是在这上头看着她,她也确实没办法。
「所谓女户,是指家无男丁由妇女为户主之民户,凡无夫无子则为女户。但我大耀律法中,和离或被休弃的女子是该归娘家的,只要岳家不同意你分家,你就是袁家的姑娘。袁家有岳父和你哥哥在,无论如何不可能算是没有男丁的。」
袁璐就一时有些慌,本来打算好的东西一下子就被推翻了,这搁谁身上都要从头想过了。
高斐停了一会儿,让她想了想才继续说:「齐国公这门亲事我不想应下,我父亲虽同他是生死之交,我和他的在战事上看法却是南辕北辙,毫无相投之处。他是我的上峰,日后若是又成为我的岳家,掣肘之处必然多不胜数。就算撇开这些不说,若是以后邱氏产子,府里有那样一个强硬后台的孩子,对泓哥儿的世子之位是百害而无一利。」
他将利害关系说得这样直白,袁璐也有些诧异,他们二人的交情八辈子也到不了推心置腹的境地。现在说这些,其用意就很不简单了。
果然高斐又接着说:「你若愿意,便留下来管一管这事。齐国公的庶女若是真的进了门,便由你出面,随你是将她调教的服帖,还是其他样子……」他眼中精光一闪,「都是该的。」
袁璐不禁倒吸了口冷气,这高斐的意思是,如果他真的拒绝不了这门婚事,让邱绣进了门。而邱绣又是个不老实的,就让自己驯服她。就算是用上极端的手法也在所不惜。
「当然,」他道,「你若愿意帮这个忙,事成之后,成国公府上下感激不尽,他日需要援手之时,我便在所不辞。你若不愿,便等上几日,再过个十天半月,我拟好了文书。你下个月月初就可以搬出去。且你那宅子附近,我也安排了百十号人手,日后也不用担心门庭凋敝,被人欺侮。」
袁璐垂着眼睛沉思,安静了片刻后,「我再想想吧,明天给你答覆。」
高斐「恩」了一声,「这事儿你想好了再说不冲。」
袁璐从高斐那里回去以后就有些神不守舍,花妈妈跟她说话说了好久,她才反应过来。就更别说听清花妈妈跟她说的是什么了。
花妈妈关切地道:「你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袁璐摇摇头,「我有些事要想,你们都下去。」
屋子里的众人就依次退了下去。
袁璐一只手在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另一只手从茶杯里沾了些水,在桌上随便划着。
她先写了一个邱字,又写了一个高字,然后是自己的姓氏袁。
脑子里也从之前的乱糟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她对在这个时代,以和离过的身份再找个如意郎君那是一点把握也没有。且她从前在床上不生不死地躺了那么多年,唯一的盼头就是希望可以有一天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对那些身外之物,什么情啊爱的,压根就没有期望。因此可以说她压根没准备再嫁。
她也不想回袁府,就想过自己的自在日子。
跟成国公和离的想法,从她刚醒过来的时候就有了。是因为那个时候老太太看着十分厉害,她在高府也没什么牵挂。那要守着过一辈子才是傻。
自从有了和离的念头后,她就一直将之视为自己的短期目标而为之努力。
可现在回头想想,老太太对她不错,三个孩子、尤其是澈哥儿,跟她感情就更深了。若是高斐娶了别人还好,可若是娶了邱绣……来一个几次三番被自己下过脸面的主母,能允许她见三个孩子?她能忍受一辈子见不着孩子们几次?
到底什么才是她最想要的?真的是离开成国公府吗?还是就是过得舒坦?那如果高斐能许她一个舒坦的未来,她在后宅里为他做一些事作为交换,是不是也是可行的呢?
邱绣她只见过几面,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成国公再厉害,能日日看着后宅?且不说她会不会兴风作浪,只一条,她如果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会怎么对待泓哥儿和澈哥儿呢?
别看高斐现在对这桩婚事咬牙切齿的,可男人最是靠不住。如果以后他跟邱绣有了感情,有了小儿子以后,会不会就将他们母子看的比两个哥儿更重?
……
……
她的思路由混乱到清晰,又从清晰变成了一团乱麻。只是不得不说,这成国公真是个会拿捏对方心思的高手,先馈赠东西,再打破对方的期望,然后一个甜枣一个巴掌的,就把自己的意图以一种对方能接受的方式说了出来。
估摸着,连着那点同仇敌忾的话,都是算计好了才说的。
只是这人也挺看得起她的,怎么就觉着这事儿交到她手上错不了呢?
……
……
这事真是教她头痛无比,一时不知何去何从了。
袁璐枯坐了一下午,天色渐黑的时候,泓哥儿和澈哥儿一前一后撒欢式地在外头又跑又笑的,她听到了响动,才回过神来。
碧溪进来通传说:「两位少爷请您去老太君的院子里用夕食,现下正在外头等着。」
这说话的功夫,泓哥儿和澈哥儿都已经扒上了支开的窗户。
泓哥儿高一些,扒着窗户踮着脚,能露大半张脸,他说:」母亲,祖母说让你去一起用饭,我和弟弟刚在前头打了拳,身上一股汗味儿,怕熏着您,就不进去了。」
澈哥儿个子矮,踮了半天脚,上蹿下跳的也就最多能露出一个额头,急的他抓耳挠腮的,就在窗户底下一跳一跳的,一边跳一边喊:「娘亲快出来啦,天都要黑了。」
他脸上本就肉肉的,这一蹦一蹦的两颊上的嫩肉就一抖一抖的,喊话的时候还喘着粗气,一顿一顿的。别提多逗了。
袁璐的心当下就软成了一汪水,笑道:「好,去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