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090
宫宴结束后回到苏府晚矣,快至子时,街上走着的大都是前去庙里上香的人,热闹过一整夜,隔天人们依旧兴致勃勃的拜年庆贺。
大魏的新年气氛还在持续,初七这日关北门那儿的捷报在上都城里传开,十一月与塔坨人那场仗宋家军大获全胜,众人欢呼不已,又添了喜气。
如此到了元宵,上都城中足足要热闹上三日,年年如此,元宵过后才算结束了新年。
苏锦绣挑了最后一日去逛花灯,这时天才刚黑,西市这儿张灯结彩早早已经热闹了起来,马车到了万贯街就进不去了,只能步行,苏锦绣下马车,前头一群孩子在玩闹,拿着糖串拎着花灯,身上穿着的还是新年衣裳,大红大紫,惹眼又喜庆。
街边的小摊上挂满了花灯,灯上都写着字谜,不远处的桥廊上不断有人在放烟火,这阵仗快赶过年三十,周遭都是笑声。
人太多了,走的难免慢一些,此时也没人赶时间,苏锦绣便随着人潮往万贯街尾过去,小半个时辰才进西市,这边还要热闹。
进了西市大门后入眼就是一个耍猴的摊子,十几二十来人围着,还有路过的不断停下脚步,人群的中央摆着一辆小推车,上面停了两只灵巧的猴儿,一旁的耍猴艺人正领着一只猴子在表演,那猴儿活似小人儿,穿着身衣裳做着各种有趣的姿势,还会扮鬼脸,逗的人们哈哈大笑后,它便举着个小盆,向围观的人讨赏钱。
苏锦绣弯下腰放了个碎银,那小猴精灵的很,还伸手和苏锦绣握了握,随后朝旁边走去,一个一个绕了一圈。
这样热闹的日子里,出来逛街的百姓也都十分的客气,不一会儿就赚了盆满钵。
再往里走,快到西市的中心,这儿的路宽敞了许多,人也没显得这么拥挤,苏锦绣朝着不远处的归云楼走去,突然看到前面的巷子口有人在推推搡搡。
两个男子在对一个年轻妇人拉拉扯扯,不知说着什么神情看起来十分的凶,这时妇人怀里揣着的药包掉到了地上,包着的纸很脆,这么一摔直接破了,里面的药撒了一地,妇人连忙蹲下身子去捡,那两个男子却还不依不饶,拉扯着她。
有人经过上去劝说,都让那两个人呵退了,苏锦绣走过去,听清了他们的话,是在讨要房租。
「我们上月才给过,不是说好了两个月给一次。」年轻妇人低着头求道,「那是给我相公买的药。」
「过了年就涨租你不知道啊。」两个人推了她一把,毫不留情的踩在那些药上,「涨了租你就要把涨了的钱付了,不付钱就滚蛋。」
「可我们签了契的,你们怎么能说涨就涨,还翻一倍。」
「上都城里就是这样,不爱住你们就滚蛋,没钱还抱着书不放,真以为你相公可以高中啊,别病死就好了。」
两个男子说着就要伸手去夺她怀里剩下的两包药,说不定还能换几个铜钱。
「我倒是想知道,上都城里何时租房不按契,随口说了就是。」苏锦绣上前拦住他们,看这模样就是西市这里的地痞流氓,「怎么,要不要去府衙那儿给官老爷看看,到底是按契算还是按你们说了算。」
「这不关你的事。」提到府衙,两个人眼神退了下,却见她一个小姑娘,随即又凶了起来,「快滚开,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盘。」
苏锦绣笑了:「我还正想知道这里如今是谁的地盘,叫张三还是叫李四,还是叫九爷。」
一听她叫出大掌柜的名字,两个人神色犹豫了几分,她怎么会认识九爷,怎么看也是个正经人家的小姐,该不会是故意说的,来吓唬他们。
「我们讨租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官府都管不着,她要是给不起就滚蛋。」
苏锦绣转头看那年轻妇人:「你们交了几个月租了,契上可写清楚了?」
年轻妇人抬起头看苏锦绣,微怔了下,很快低下头去,声音很轻:「上月末才交了两个月,租的时候还压着一个月的租金,契上写的清清楚楚,都按了手印了。」
苏锦绣这才看那两个男子:「白纸黑字写的,就算是要把人赶走,你也得让人家住满着两个月,再退了押金。」
「这可是我们九爷定的规矩,他们住着我们九爷的房子就该按咱们的规矩来。」对着那妇人能推能扯下得去手,可对苏锦绣这般衣着的,这两混混就不敢这么动了,於是凶巴巴吓唬她,「没你的事赶紧滚。」
元宵佳节,这么好的日子,苏锦绣委实不想对人动手。
於是苏锦绣吩咐清竹:「清竹,你去一趟保安堂,问问那里的掌柜,就说他租出去的房子,到底怎么算这租,他要问你是谁,你就说,是苏家大小姐让你问的。」
说完后苏锦绣笑眯眯的看着他们:「你们打着九爷的名号乱涨租的事,你猜他知道了会说什么?」
听到保安堂时那俩人就意识到不对了,这回是踢到铁板了?可怎么办这俩人都不像是认识的,先避开再说,她总不可能回回都出现。
见他们这么识时务,苏锦绣指了指地上的药提醒:「把药钱赔了。」
其中一个要怒,另一个拉住了他,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放到苏锦绣手里,嘿嘿笑了声,拉着另一个忙从这边巷子里离开。
苏锦绣转过身把铜钱递给那妇人,柔声安抚:「没事了,这些够不够再买一贴药?」
妇人始终是低着头的,一半的身子还隐在小巷内,她从苏锦绣手里接过铜钱,语气止不住担心:「他们还会不会来。」
「租房子给你们的人叫九爷是吧,西市这儿有不少房子都是从他这儿租的,他有间铺子,专门用来打理这些无人居住的房子,帮忙买卖收租,他有很多手下,其中许多是西市这里的地痞流氓,人一多难免参差不齐,威胁你的那两个就是,我的丫鬟去过保安堂后他们就不会再来打扰你们,要是还有人去烦,你直接去保安堂找那里的掌柜,说是我朋友就可以了。」
半响,那妇人感谢道:「多谢姑娘。」
苏锦绣看到她衣服上还打着补丁,手也冻的红紫,便将手里的袖套递给了她:「你们是外地来的,到上都城备考是不是?」
妇人怔怔的看着那袖套,半响才回过神:「是,我们从城外的村子里过来的。」
对这些人而言读书是件奢侈的事,去学堂内的束修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加上买书与笔墨纸砚,生活在乡下,靠着耕作生活的人大都承担不起,要再来城里住上一年半载,更是一笔巨大的花费,在这儿入不敷出的,如今她相公还生病了,怎么继续生活呢。
苏锦绣想着,将钱袋拿出来塞到她手里:「这里有二十两银子,虽不多,却能解一时燃眉之急,你相公不是生病了么,你替他买些好的补补。」
妇人蓦地抬起头,左脸颊上偌大的疤痕映入苏锦绣的眼底,那疤痕从她的上额那儿一直蔓延到脸颊上,大大小小的,像是被什么划开过,乍一眼真的有些可怕。
抬起头后她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又低下头去,将钱袋推还给苏锦绣:「吓着姑娘了,这我不能收。」
「收下吧,如今正值融雪,比下雪时还冷,你穿这么少,该为自己多添一身衣服,若是你也病了,怎么照顾你相公呢。」苏锦绣摸着她冰凉的手,微叹,「我不是在同情你们,而是我敬重读书人,寒窗苦读这么多年,你们此番前来也不容易,切莫放弃。」
妇人的手是抖的,最终她将银子收了下来,低着头和苏锦绣道了声谢:「姑娘的恩情我记下了。」
说完之后妇人匆匆进了小巷,走至拐弯,谁都看不见时才停下来,浑身泄了气一般靠到墙上,捏紧着钱袋,看着手中的袖套,眼眶红红的,心中五味杂陈。
泪水珠线般掉落下来,她也不去抆,只怔怔看着那袖套,看着上面的绣花图案,看着并不便宜的包边锦布。
「如意。」
不远处传来了叫喊声,妇人抬起头,一个病弱的书生披着件单薄的衣裳朝她走来,一面还捂着嘴咳嗽。
妇人赶紧抆了眼泪迎上去扶住他,将袖套塞到他的怀里让他取暖:「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好好躺着不要下床。」
「我见你去了这么久,有些担心。」书生知道前几日就有人在家附近晃,总是想找麻烦,见妻子离开这么久还没回去心里记挂着,也不放心。
说着他低下头去,看到袖套愣了愣:「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