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真是越发严谨了。”太后不咸不淡的说,不过她现在也办法不多,皇帝登基十几年,已经不再是当年刚登基时候的样子了,自己对内宫的掌控力虽还在,可对御书房却已鞭长莫及,尤其是前年皇上杖毙了一个没有召唤就去送茶的小太监之后,御书房里的谈话,太后就只能得着片言只句了。
太后也就这样说了一句,就转了方向。
“这可不能由着皇上。”太后道:“皇上日理万机,哪里还能知道哪个姑娘好,哪个姑娘是什么性情呢?安郡王身份尊贵,姑娘若是不好,岂不是委屈了他?也委屈了护国,她就这样一个儿子。我得好生替安郡王挑个好的才好。”
到底身体舒服了,之前又许多日子没睡好,太后娘娘想着这件事,还没想出个头绪来,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于桂躬身等着,只听到微微的鼻鼾,连忙上前看了一看,见太后已经睡着了,连忙示意两边伺候的宫女放下帐子,才轻手轻脚的退了回去。
而此时在御书房,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人又来了,赵如意虽然进京了,却也没有意味着他的这差使结束。
“前些日子,朕一直有点后悔。”皇帝对着黑暗中的那人说:“朕原本一心想要她远离这里,远离这些人,要她这一世不用再经历那些事,要她事事如意的过这一世,所以那时候把她远远的放在外头,竟也从来没有动过让她回来的心。”
“可是……”皇帝有些怔忡,黑暗中的那人当然知道皇帝并不是想要和他聊天,皇帝只是想要说,却找不到人可以说,毕竟此事知道的人实在有限的很,所以他只是恭敬的沉默着。
“可是那天,看到她就要进京了,朕却舍不得拦住,居然就顺水推舟了。”皇帝说:“所以,连着好几天,真是有点后悔的。”
那人想了一想,终於觉得再不开口有点不好了,才说:“陛下之心,本就是天下为父母者之心。”
皇上在子女情上本就一般,也就是对小公主不同,要是连这点儿情绪都没有了,那也就太可怕了。
皇帝突然笑了笑:“可是今天,就不后悔了!”
他很振奋的说:“如意真是可爱,真是乖!胆子又大,脾气又好,又会说话,又会办事,怪道皇姐说她特别招人喜欢,还真不是哄朕的!”
赵如意在寿康宫的那些事,皇帝自然一一洞悉,锦城的事,因为皇帝的特别关注而一切前因后果都比太后清楚的多,如意又能装又能扯,把太后哄的严严实实,还让南郑候夫人都跟着哄了,这办事的能力还真是不错。
关键是她这样的年龄,乍然对上了这样位高权重之人,不惊不惧,不卑不亢,实在难得。
“而且她笑起来,就跟以前的那个模样一模一样!”皇帝记得那个笑,赵如意在一群人当中,悄悄的抬起头来偷看,发现被自己逮住了,一点不怕,就甜甜的一笑。如同以前他的小公主,知道爹爹宠爱她,知道爹爹不会对她怎么样,所以就是捣蛋被逮了,也不怕,她甜甜的一笑,理直气壮,就什么错儿都揭开了。
这一笑,揭开了多少当年的往事,皇帝的眼眶都湿润了,他是再没有想到的。
那人附和了一句:“这本就是小公主。”
小公主其实是大公主。
皇帝潜邸为晋王时,与元配王妃陈氏十分恩爱,只是王妃体弱,只诞下了一位公主不过一年日子就辞世了,晋王当时就只有这一个孩子,又是心爱之人唯一留下之女,自是十分宠爱,常将她抱在怀中,称我的小姑娘。
倒是后来,登基之后虽然有了其他的公主,这一位反而成了小公主了。
只是小公主三岁时,在晋王的书房玩耍,因父亲溺爱,从不呵斥,她爬在案头,吃了案头几块点心,竟然就毒发身亡了。
晋王虽然又是一次化险为夷,却失去了他的小姑娘。
当时晋王大恸,而先帝大怒,联系到旧年里二皇子惊马身亡之事,终於由此事引发了大范围的调查和血腥清洗,持续了整整一年,三位皇子被圈禁,十数名高官勳贵或被免职罢官,或下狱流放,或赐自尽,同时还牵连了上百名各级官员,十年夺嫡终於画上了句号,当今这位向来不被看好的皇子获封太子,於三年后登基称帝。
可是皇帝一直为大公主之事难以释怀,直到第三年,元妃陈氏托梦,言公主魂魄离体后一直飘荡,如今已经托在了新的躯壳之上,并说明了方位,皇帝将信将疑秘密使心腹寻找,竟在那处荒庙中找到了一个才几个月大的小姑娘。
虽然才几个月大,那小婴儿就能张口说话,认得父亲,虽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却知道父亲给她玩的玉蝈蝈叫她藏在了花盆底下,这自然是公主重生无疑,虽然此事极为骇人听闻,但皇帝欣喜若狂,与最为信任的姐姐,当年还未改名护国长公主商议,在西南寻了个稳妥的人家安置小公主。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年龄太小,小公主渐渐长大,竟然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本的身份,只知自己是赵九姑娘。因此事实在骇人听闻,倒是将错就错为好。
作为极少数的知情人之一,那人自然知道该怎么说话,果然,叫那人一说,皇帝便笑道:“对对!本来就是朕的小公主!”
皇帝今日见了赵如意,兴致勃勃的都按捺不住:“当年她在梦里对我说应於西南,说如意在西南有奇遇,难道是说她的医术?”
虽然挂牌行医算不得什么高尚职业,但读书人中有擅医者倒也格外叫人敬重些,更何况赵如意这样的侯府千金,而且她还会的如此高明。
那人便道:“华先生确实算得小公主的奇遇。”
不仅仅是医术,华先生整个影响了小公主的性子,虽说聪慧天生,但总也还是需要人教导的。
皇帝思索了一下,点点头:“很是,华先生是当年皇姐到西南安顿如意回来的路上无意中救下的人,且她衣着谈吐都与世人不同,还不愿留在宫中为女医,反是宁愿前往西南,可不就是奇遇吗?”
“孝端皇后所言自是无虚。”那人说。
“不错,若不是她指点,朕也找不回来朕的小公主。只是降於侯门,终究还是亏欠了她了。”皇帝还是忍不住叹息。
那人道:“陛下天命所定,小公主又是因陛下大业才有这一劫,是以才有先皇后指点迷津,这本是陛下福缘,惠及小公主了。且微臣愚见,小公主养在西南,有陛下庇护,随心自在,事事如意,比起宫内诸公主并无不及。”
这话还真不是随口奉承的,他十几年注视着赵如意的成长,真的觉得她的日子过的比宫内的几位公主强的多了。
皇帝得了这样的话,又想起赵如意那可爱乖巧的样子,不自禁的点了点头,可不免又想起一事来:“可她若还是公主,那家混帐人家哪里还敢来退亲!”
实在是忍不住要耿耿於怀。
那人只得劝道:“此事小公主都不放在心上,陛下也不必再耿耿於怀,再者,就是不论别的,如今陛下已经亲见,便只论小公主的容貌才情,那田才哲虽有神童之誉,其实也是配不过的。”
这一下,皇帝简直深有同感,点头应道:“你说的很是,这一回,朕得好生给如意挑个好的!让皇姐先挑挑看。”
皇帝乍见如意,虽然不符往日容貌,可是也是怎么看怎么好,怎么看怎么乖,兴奋的坐立不安,逮着个知情人就说了大半天,眼见得宫内都快下匙了,皇帝才终於肯放了他走。
御书房已经上了灯,此时灯光明亮,隐藏在黑暗中的人终於走到了亮处,好像不太适应般微微眯了眯眼,这才看到这人三十多岁的样子,有着一张极其瘦削的脸,让那深刻而英俊的五官莫名的带上了一种锋利的感觉,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神情又总带着几分阴郁,小太监只是给他引路,都有点战战兢兢的感觉。
这沈大人不过只是个五品的员外郎,为什么会给人这样阴冷的感觉?那小太监在御书房当值,见过的各品级大员不知凡几,只有这一个人,每次都会叫他思索个半日。
不过御书房规矩极严,便是思索也只能悄悄思索,谈话是一句也听不到的,这小太监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个员外郎好像不是个真的员外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