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冲喜
寂静如水。
龚青岚单手抚上腹部,浓烈的喜色涌上心头,这一刻,这是她期盼已久的孩子。他在腹中孕育两月,她竟是粗心不知。
紧攥在手心的幸福,太过轻易而美好。整日整夜里,患得患失,生怕是一个随时会醒的虚幻梦境。每当身旁有人传出喜事儿,便是要尝受一番血肉剥离骨头般的痛。他的存在,让她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
鼻子酸涩,眼眶竟是有些湿。
龚青岚抬眸看着长身玉立在床边的人,目光沉静,无悲无喜。呆呆愣愣的看着他,满腔的欣喜,缓缓的沉寂。
他不喜欢孩子么?霎那间,龚青岚想到那时候她想要个孩子,他拒绝了!
“你身子虚寒,没有好好调养,便不易受孕。并且结郁在心,思虑过重,极其耗损精气。此次怀孕着实不易,胎象不稳,需要卧床静养。”纳兰卿眉头打结,神色不大好。
龚青岚眉宇间染上忧愁:“可能保住?”
“你近来身子调养的好,放宽心思,於你、於胎儿都好。”纳兰卿收回小枕,装进药箱,开了安胎的方子道:“暂且用着药,过几日,我再来切脉。”
齐景枫目光温和宁静,淡定的将纳兰卿送出去。随后,转身进来,手穿过龚青岚的脖子,将她托起,放下靠着的软枕,将她平躺在床榻上,掖好被脚。淡淡的扫过屋子里四处摆设,吩咐人将易碎有异味的物件儿拿走。
方如月被进进出出的人挤在角落里,俨然是一个多余的人,悄无声息的退出了屋子。
安置妥帖,齐景枫直挺挺的走出屋子,左拐去书房,‘彭’的一声,撞在前方的朱漆柱子上。
跟在身后的长顺,眼皮子一跳,手捂着自个的额头,听着那声儿就疼。
齐景枫不过一顿,脚步不乱,目不斜视的进了书房。搬出堆压在箱底,蒙尘的一本厚厚的典籍,摊放在书案上。
伸出拢在袖中的手,修长如玉,指骨分明的手,竟是微微的发颤。
惊喜来的太大、太快、太突然。令他措手不及,以至於到如今都缓不过劲来。
而龚青岚默默的看着齐景枫做完这一切,神色淡然的出去,门扉合上的那一瞬,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紧紧的咬着下唇,双手交叠的放在小腹上。他是承载着她满腔的期待而来,不知他的父亲,是否当如是?
竹阁的人愈发的小心了,所有龚青岚吃喝的东西,都要四五个丫鬟尝试,才敢给她喝。她的反应极其的激烈,放一吞咽下去,肚里便是一阵排山倒海。
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嗅着屋内的熏香味,脑袋晕晕沉沉,猛地起身,伏在床边呕吐。
“世子妃……”红玉满脸的心疼,顾不得尊卑,坐在床边上,轻轻的拍着龚青岚的后背顺气。
陆姗连忙倒杯温水,递给龚青岚漱口。
龚青岚没有吃下什么东西,肚里吐得干干净净,最后都是酸水,难受的紧。孕期反应,来的突然,毫无警示。她小日子向来不准,尤其是取血之后。两月不曾来,先前又有大夫说她极难受孕,便也没有朝这方面想。
“世子爷呢?”手一下一下轻柔的抚摸着小腹,希望他莫要折腾她太厉害。算算时日,似乎前世也大抵是这会子有孕,会是那个无缘的孩子么?
红玉一怔,随即捂着嘴吃吃的笑。
龚青岚疑惑的看着红玉,红玉笑着道:“世子爷关在书房里给小少爷取名字呢,听人说,书房里到处散乱着古籍,地上飘落的宣纸,喏,有外边白雪那么厚。”似乎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儿,径自乐开了。
龚青岚顺着红玉的手指朝外望去,浅淡的金阳,照耀在白皑皑的雪地上,闪耀着晶莹璀璨的辉光。他也是喜爱孩子的?想到此,嘴角露出一抹暖心的浅笑。
“吱呀!”
门扉由外而内的推开,一抹月白锦袍晃了进来,随即,清俊挺拔的身影走进屋子,掀帘到内室。目光漆黑如愧丽的宝石,流转着辉芒。灼灼的凝视着床上墨发披散,慵懒倦怠的人儿。视线落在她苍白的脸颊,心里的狂喜骤然转化成自责、愧疚,那日里他只以为她是调养身子,丰腴了。也是粗心大意的不曾想,亦或是不敢想,她有了身子。
纳兰卿说她有孕的一瞬,那是他听过最美妙的一句话。
自袖中掏出一叠抄录厚厚的纸张,递给一旁候着的红玉:“这些时日,你们便参照上面来做。”
红玉捧着一叠纸张,已经用绳索装订,不禁感叹世子爷的心细,想得周全。
可,这厚度……怕是看了后头,忘了前头的。
齐景枫脱了鞋袜,侧身躺在她的身侧。目光落在她的腹部,手缓慢的落在上面,小心翼翼的抚摸着,生怕重上一分,便是会弄坏了。
隔着裘衣,龚青岚都感受到他手些微的颤抖,他手放上的一瞬,浑身都为之紧绷。心下觉着好笑,抬眸看着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下颚紧绷,面部肌肉冷硬的男人,戏谑道:“你这是如临大敌了?”
齐景枫眸子微闪,严肃的看着龚青岚说道:“我这是在教导他,莫要折腾你。不然,他出世我会苛待了他。”
扯——
龚青岚扫了眼自己平坦的小腹,如今一块肉都算不上,如何教导?
“真是个呆子。”龚青岚竖着手指,点着他的胸膛。浑身绵软的靠在他怀中,道:“那时,你便是舍不得的。”
“如你一般,我自是舍不得。”齐景枫目光温柔的看着龚青岚,那一笑间的风情,明艳而妩媚。亲昵的凑头摩挲着她的鬓角,心怜的亲吻了几下。
“听说,孕妇脾性不好,易怒。你千万莫要惹我不快,亦不许有何隐瞒。”龚青岚目不转睛的盯着齐景枫,眼底有着前所未有的认真:“我胎象不稳,怕是不能伺候你。倘若你中意方才那个姑娘,便与我说,我自是会同意让她进门伺候你。”顿了顿,加重了几分语气:“断然不许瞒我。”
齐景枫脸色愈来愈阴沉,冰冷的看着她道:“在你眼中,我便是没有担当,只顾自己私欲之人?”
龚青岚也来气了,你自个将人领进府,还不许人说?她都不曾生气,他反倒是生着气来!
“若没有你的准许,她怎得叫我姐姐?”龚青岚又恼又气,红着眼瞪着齐景枫。唤姐姐便是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亲姊妹,亦或是私下交好。另一种,则是夫君的妾侍。
她与那女子素未蒙面,见着齐景枫的目光痴痴恋恋,明眼人一瞧,便知是后则。
“人家上赶着要嫁你,你岂会不知她的心思?”话一出口,龚青岚便后悔了。有孕的人,开口说话,都是不忌口,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幸而屋里头都是自己人,倘若传了出去,她岂不是善妒?
齐景枫直直的看着她,吻着她的唇角,紧紧的拥着她,低低的笑出声来:“当真是脾性不好。”
龚青岚斜眼睨他:“你嫌弃了?”
“岂敢?”齐景枫抱着娇妻,只觉的这一生圆满。她就是他黑暗中的唯一光亮,将他的世界照亮。让他知道幸福,是什么样的滋味。
——
燕王府一日内,传出两个消息。一个是魏太妃殒,一个是世子妃有孕。
魏太妃安插在军营中的眼线,被燕王爷揪了出来,如实招供,燕王震怒,彻查魏太妃,将她这十多年来做的事情一一查出。不过一口薄棺,低调简单的将人葬了。
龚青岚有孕在身,便没有出席葬礼。
整个竹阁的人,都很高兴。结了仇的恶人,全都没有了,便也没有了闹心的事儿。
今日里的天气格外的好,积雪消融,暖暖的阳光,晒得人混混欲睡。红玉招呼人,将箱笼里的东西,全都搬出来再晒一遍,去去阴湿霉味,免得会伤着龚青岚肚子里的孩子。
龚青岚有气无力的躺在贵妃榻上,暖意涌向全身,舒服的喟叹,冬日里这样的日头可少见。心情一好,似乎孕吐也稍稍缓和了一些。
“红玉,将屋子里的窗子都打开,去去熏香味儿。”龚青岚身子舒展,看着陆姗手中拿着一颗珠子,递给龚青岚说道:“世子妃,这珠子好怪异,它竟是散发着红光。”
龚青岚拿着珠子,笑道:“这是我在温泉池底捡到的,当初觉着好看,便留了下来。”
陆姗仔细的看了一眼珍珠,表面包裹着一层冰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中间有一粒豆子大的红心,在黑暗中,便散发出红光,如夜明珠一般。
“倒真是个稀罕的物件。”陆姗淡淡的说了一声,继续收拾箱笼,全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物件儿。
龚青岚随手一扔,抛掷到箱笼中,打着呵欠,随手摸着一颗葡萄塞进嘴里。这是储存在地窖里的葡萄,口感丝毫未变。
吞咽下去,便是反应极快的趴伏在榻边,就着边上的盂盆呕吐。
“姐姐,您反应很大,试试这个酸枣糕。我嫂嫂极喜爱吃,也是如您一般,吐得厉害,每日吃上一两块,便开了味儿。”方如月笑着走来,接过身后丫鬟的食盒,将里面的酸枣糕端了出来。
龚青岚闻着这酸甜的味儿,嘴里便泛着清水,捻着一小块放进嘴里。软而不腻,酸甜可口,不知不觉,吃下了一整块。
方如月见龚青岚吃了她做的东西,脸上的笑容更深。消除了几日前留下的疙瘩,原来不是不喜欢她做的汤,适才故意的吐,落她的脸面。
“姐姐倘若喜欢,妹妹便每日里给姐姐送来。”说着,目光四转,并没有看到日思夜想的那抹身影。眼底不禁有些微的失望,她自那日早晨,便再也没有见到他。
“方小姐是王府的贵客,这些下人做的事,怎能劳烦你。”龚青岚喝着茶水,不温不火的说道。
方如月面色赤红,委屈的说道:“如儿只是想替世子哥哥分忧。”
龚青岚怒极反笑,分忧?倒是她不领情了!
“方小姐,令尊没有教你为客之道?”龚青岚撂下茶杯,‘匡啷’一声清脆的响声。四周霎时鸦雀无声,方如月脸色通红的捏着手中的锦帕。
龚青岚见她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冷声一笑,反客为主,为齐景枫分忧,她这个正儿八经的妻子,倒是个累赘!麻烦!
“姐姐,如儿不是这个意思。如儿瞧着世子哥哥在外忙碌,回府见您难受,衣不解带的伺候您,短短几日,竟是清减了不少。如儿借居在府中,能出一份力,便是替世子哥哥照顾好您。”方如月见龚青岚表情莫测,委屈的说道:“世子哥哥被奸人陷害,寻求我父亲相助,劝舅舅莫要追究这件事儿。舅舅虽然敬重我父亲,可事关重大,闹得军营许多人皆知,这段时日,在想办法镇压。每日里忙碌很晚,如儿想,若是照顾好了姐姐,世子哥哥就不用每日里来回奔波。”
这话越说越像是在谴责龚青岚。
龚青岚眉心微动,他那日在酒楼,是寻求方如月父亲的帮助?这样一想,对方如月住进王府的事儿,便也有些释怀。
见龚青岚没有说话,方如月从丫鬟手中拿过针线篓子,坐在一旁,拿着针在头上捋了捋,便绣了起来。
龚青岚见她手中拿着一块鲜红色的小布,上面依旧绣了一半,仔细辨认,是个福字。
脸一沉,这布的大小,绣图,俨然是给小孩做肚兜。
“你这是绣什么?”龚青岚淡淡的开口,视线落在她手中的肚兜,针脚细密,绣工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