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婉愈发不好意思了,想了想,笑道,「皇后娘娘谬赞了,我平日吃得多长了些肉,穿衣服都比平时要大些了,哪里像娘娘保养得好,身姿与二八少女差不多……」
皇后笑了,「你倒是会说话,对了,本宫想问问你说有人给你下毒的事,你为何没有发现?」
她每次用膳会有宫女试毒,中毒的几率小得很,真要中了毒,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
黎婉想一想,不明白皇后的用意,语速极慢,「她们将毒碾成粉末洒在茶叶上,平时没注意,索性喝得不多,要不是发现及时,臣妇也不知会被人下了毒。」回想起中毒后的心情,度日如年也不为过,心情渐渐变得沉重起来,「是臣妇一时疏忽被人钻了空子,她们得到了应有的报应,我心里的怒气也消了,再生气又能如何,只想调养好身子,为北延侯府延续香火。」
皇后懂她的心情,牧隐随了老侯爷重情重义,抛弃原配糟糠的事他坚决做不出来,嫁给这样一个男子,何其有幸,皇后动容,安慰道,「偌大的太医院大半是张大夫教出来的徒弟,有他在,你身子应该很快就好了,你婆婆是个明白人,会体谅你的,你啊一辈子福气长着呢。」
皇后拉着她坐下,挥手摒退了所有人,「不瞒你说,本宫请张大夫来也是上次你说被人下了毒绝了子嗣本宫心里起疑,这些年进宫得晚的或多或少都怀过孩子,只有本宫,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张大夫擅长此道,本宫想着看看也无妨,没有的话本宫认了,如果有……」
剩下的话皇后没有再说,黎婉心一颤,如果真是中毒,后宫中怕是会有一场血雨腥风了,她双手紧紧握着衣袖,心底也害怕起来,皇后与她说这么多多半是有意,她知道了皇后的秘密,这件事不管如何都不能独善其身了。
「你想得明白,有些话本宫不用多说你都明白了,放心吧,本宫不会怪罪到你的头上,一切等张大夫把脉后再说,论起来也是上辈人的恩怨,你啊别想太多,本宫心里有数。」
黎婉笑了笑,此时除了笑还能有什么?她心里有种直觉,皇后该是被人下了药,不过太医院的人没发现罢了,「娘娘宽心吧,害臣妇的人已经得到了报应,如果真有人心怀不轨,佛祖不会放过她们的。」
皇后笑不答眼底,黎婉无非劝她放宽心,她没说话,吩咐人将张大夫带来。
「本宫怀疑有人对本宫用毒,太医院一群庸医欺瞒本宫,本宫特召你来把把脉,究竟如何,你直说便是。」
黎婉目不斜视,思绪复杂,原来,皇后娘娘心中也怀疑有人对她用毒,她心中有了定论。
张大夫把脉期间一直拧着眉头,黎婉面色紧张,如果皇后娘娘身子没有问题,张大夫不会耽搁这么长时间,这期间,皇后屏气凝神,心却沉到了谷底。
张大夫抽回手,垂头,想了许久,再抬眼时,脸上情绪复杂,恭顺道,「皇后让老奴前来,相比心中有了定论,老奴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皇后中毒好些年了,而且下毒之人狠毒担心皇后怀孕,毒一直跟在皇后身边好些眼,他的目光在殿内逡巡一圈,随即低下头,后宫之事不是他能过问的,他只是一个大夫。
皇后目光冷冽,眼神落在殿外,她嫁给皇上时皇上还是一个不起眼的皇子,皇上登基她掌管六宫,日子虽然忙,可是小心翼翼得很,想不通怎么被人钻了空子,冷静如她此时声音也打颤了,「张大夫可看得出来本宫中毒多少年了?」
张大夫沉吟了许久,不紧不慢道,「少说也是二十年了吧。」张大夫又想了想,老实道,「毒素该是一直随着娘娘,下毒之人铁了心,老奴把脉时发现您服用毒好几年,其中深意娘娘明白,老奴不好多说了。」
黎婉也不知道说什么,静静得坐着,后宫中表面的安宁怕是都维持不住了。
「今日之事……」
黎婉忙道,「臣妇不过乃一届妇人,后宫非臣妇所能管辖,娘娘尽可放心,至於张大夫,他久居侯府今日若不是皇后信上说臣妇推辞不过也不会带他来。」黎婉反应快,语速也比之前快了起来。
皇后脸上勉强扯出一个笑,「你啊,是个好孩子,留了你们这么久是本宫的不是了,来人,送秦夫人出府,赏珍珠十颗头饰一套……」
黎婉屈膝道谢,与张大夫一道走了,担心被人看出端倪,一路上黎婉没再和张大夫说话,上了马车,黎婉才发现她身子都在哆嗦,离秦牧隐出来还有段时间,黎婉吩咐二九送张大夫回去,她坐在秦牧隐的马车上。
皇后得知中了毒不让张大夫医治,是不是她看出她身子骨好不了了,至於张大夫,他也没说,两人默契十足,连续几年,皇后的身子骨没得治了。
中途,有文甯宫的宫女来请黎婉去文甯宫回话,全安以黎婉身子不适挡了回去,宫女站在一旁,眼神看着帘子,黎婉皱眉,乔菲菲的事情已成定局,德妃把气撒在她头上也没用,更何况,事情本就和她无关。
黎婉挑起帘子,病怏怏道,「你回去回禀德妃娘娘,就说我身子还没好,等身子好了会记得去文甯宫给她请安的。」
德妃娘娘不是皇后,她带病给皇后请安是对皇后的敬重,至於德妃娘娘,犯不着。
听了宫人的回禀,德妃气得摔了桌上刚送来的首饰,气狠狠道,「北延侯府,好大的架子,来啊,扶本宫去宫门,本宫倒要看看,本宫亲自去,秦夫人面子还有没有那般大。」
黎婉闭目休息,听见外边一声「德妃娘娘驾到。」人立马清醒过来,随即又闭上了眼。
「德妃娘娘吉祥!」全安跪在地上,声音高昂地给德妃请安,意在提醒车里的黎婉,谁知,帘子内仍然没有动静。
德妃气急,朝身后抬手,「见了本宫也不知道行礼,秦夫人好大的傲气,来人啊,把秦夫人给本宫请出来,本宫倒要问问秦老夫人,北延侯府管教儿媳就是这般懒散不懂礼数的吗?」
宫女上前一步掀起帘子,全安想要阻止已经冲了一步,宫女往里一看,遇上黎婉刚睁眼,好像被吓坏了似的瞪着她,宫女轻蔑道,「德妃娘娘在此,还不快下来给德妃娘娘行礼?」
黎婉楚楚可怜地点了点头,宫女目光一滞,湿漉漉的眼神,迷离的目光,白皙的脸庞,□□的鼻梁,她都看得痴了,回过神来呵斥地骂了一句狐媚子,「德妃娘娘在,还不快下来行礼?」
她不知道她一句狐媚子在场的人都听了去,全安没什么反应,德妃毫不在意,黎婉容貌出众,早生几十年可不就是迷惑帝心的狐媚子。
黎婉「啊」的声哭了起来,然后晕了过去。
动静大,全安急了,他站的地方只看得到黎婉突然朝身后倒去,夫人在这里等着侯爷,身边的丫鬟跟着张大夫回府了,他又不敢越矩上前检查,只拉着宫女的手急红了眼,「你对我家夫人做了什么,我家夫人生病了还没好俐落,刚才也说了等身子好了会去文甯宫给德妃娘娘磕头,是不是你没有传达,我要告诉我家侯爷,你们欺负我家夫人。」
全安七分认真三分是装的,不过宫女也急了,秦牧隐什么人,入了禁卫军风头盖过了正统领不说,操练士兵一点也不含糊,多少年了副统领不过吃软饭在皇上跟前混
个脸熟的官职,到他这边竟比正统领还管事,禁卫军上上下下不服他都不行。
德妃娘娘知道中了黎婉的计了,可惜晚了,事已至此她说什么都是多余,全安声音大,不远处的禁卫军听到了,当即有一人转身小跑着走了,德妃娘娘身边的宫女想要阻拦被德妃制止了,此时拦下禁卫军已经是多余,闹不好,秦牧隐反咬她几口,皇上还以为她插手禁卫军的事,到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全安还在跟宫女吵闹不休,余光瞥到宫门匆匆而来的秦牧隐,也不在乎什么男儿气概了,放声哭了出来,「侯爷,侯爷,您可来了,有人欺负夫人,夫人都晕过去了。」
德妃身子一震,全安哭声太大,她耳膜都快被震破了,半点男子气度都没有,黎婉真要晕倒了,不先找太医跟一个宫女鬼扯,秦牧隐目光阴寒,「哭什么哭,还不快拿了我的折子去请太医?」
德妃娘娘温和着脸,笑了笑,「牧隐来了,听说你媳妇入宫了,本宫担心她的身子这不就过来看看,谁知道你媳妇不知怎么了,突然晕倒过去了。」
「是吗,那就谢谢娘娘挂心了,文甯宫离这里远,您还不辞辛苦的赶来……」语带嘲讽,「内子前些日子在宫里受了惊吓,一众长辈往她身上泼脏水,回去噩梦缠身,今日亏得德妃娘娘来了,想必内子回去,又能接着做噩梦了。」
德妃娘娘身后的公公扯了扯嗓子,「秦侯爷,您话里什么意思,娘娘好心好意来看秦夫人您不感谢就算了,冷眼嘲讽娘娘的罪名您担待得起吗?」
「我什么意思公公听不明白,回去多看看书,瞧娘娘的眼色该是听懂了,跟在娘娘身边多年,你也多学着些,不然出去闹了笑话丢脸的还是娘娘。」秦牧隐懒得与他多说,跨前上马,掀起帘子,随即放下,里边什么情形外边一点也不知道了,过了一会儿全安回来了,怒气冲冲地骂着,秦牧隐怒斥道,「太医可来了?」
全安又开始哭诉起来,「太医院狗眼看人低,今日当值的是赵太医,他说忙抽不开身,夫人要真是生病了他也束手无策,侯爷,您可要为夫人做主啊,夫人好端端的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回来时都没事,结果文甯宫的人一来……」
「那还不快赶紧回府?」
全安反应过来,急忙坐上马车驱马离开,帘子再也没有拉起,宫女看不过去,气得跺了跺脚,「娘娘,您瞧瞧,不过一个副统领全然不把您放在眼里。」
「闭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狗奴才。」德妃脸色黑沉,依着秦牧隐护短的性子,到了皇上跟前指不定怎么编排她的不是呢,「走,去昭阳殿。」
出了宫门,黎婉就睁开了眼,德妃娘娘心思深沉,此番前来定不只是为了教训她肯定还有别的事,刚得知皇后娘娘被人下了毒德妃娘娘后脚就追了上来,由不得她不多想。
「侯爷。」
「做得不错。」
皇上拉着他讨论缩减各部开支的事,尤其是兵部,开支术语六部之首,皇上说是缩减六部只要还是为了打击兵部,安王去了皇陵,靖康王成亲当日即会回京,皇上缩减了兵部开支,靖康王府安王府承王府都会受到损失,比较而言,安王府损失最大,讨论到一半就得知黎婉晕倒的消息,他脸色一变以为德妃娘娘做了什么,禀了皇上就出来了,仔细一问后才放心下来,黎婉估计是装晕倒吓唬德妃娘娘呢。
此时见她睁了眼,不由得好笑,「德妃娘娘吃了这么大的闷亏,你以后进宫更要小心了。」
黎婉不好意思,她也是没法子了,张嘴问道,「德妃娘娘怎么了?」
秦牧隐笑而不语。
此时的昭阳殿,德妃娘娘正给仁和帝捶肩按摩,状似不经意的说起了今日之事,「臣妾自从晕倒醒来后,脑子越发迷糊了,念着上次让牧隐媳妇受了惊吓,虽说当时皇后锦妃也在,毕竟是为了永平侯府的事,今日得知她来宫里给皇后娘娘请安,臣妾想过去给她赔不是,臣妾也不知道还能陪皇上多少年,想着即便临死了也不能叫牧隐媳妇误会了臣妾,谁知道,臣妾身边的宫女见她冲冲不下来给臣妾请安,就斗胆掀起了帘子,她也不是不认识臣妾身边的人,竟然晕了过去,皇上说说,牧隐媳妇做的都是些什么事?」
仁和帝睁开眼,目光阴森,不过站在他身后的德妃娘娘没发现,还自顾说着,「想当年臣妾年轻的时候,不管身子舒不舒服,见着长辈了拖着病也要上前请安,进宫几十年,京里的风气变了臣妾竟然也不知道,真是老了啊。」
仁和帝肩膀一怂,秦牧隐走的时候脸色惨白,他担心出了什么事吩咐公公上前看看,结果就听见牧隐身边小厮的哭诉,太医院的太医不给诊治就算了,一个小小的宫女竟敢胡言乱语指骂一个诰命夫人,德妃不来就算了,话里话外竟是埋怨黎婉不给她请安的事。
冷脸道,「长辈受人尊敬也要有长辈的样子,今日无缘无故你去宫门做什么?就为了让牧隐媳妇敬重你是长辈给你磕头?」
听出他心中不悦,德妃急忙走到仁和帝跟前屈膝蹲下,委屈道「臣妾没有这个意思,不过是有所感慨罢了,皇上,您的心思臣妾明白,牧隐从小没了爹,小时候您经常入宫亲自教导他,臣妾怎么会找他媳妇的麻烦……」
仁和帝心中烦躁,「究竟怎样朕懒得说,管束好下边的人,狐媚子,堂堂一个诰命夫人,由得灌上这种名头吗?牧隐跟他媳妇得了委屈没来找朕主持公道,你倒好,走得比谁都快,还恶人先告状,怕牧隐说你的坏话?牧隐为人正直,他媳妇自然也不差,朕看你最近德才礼仪是全部还给永平侯府了……」
不等德妃说话,仁和帝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你回宫好好反省反省,身边的宫女要是教不好请皇后给你领两个教养嬷嬷,奴才怎么样丢脸的还是主子,回去吧。」
德妃哑口无言,回到文甯宫,心里的火气不上不下,当时能听见那句话的人屈指可数,不可能那么快传到皇上耳朵里,秦牧隐不去皇上跟前告状,他身边的小厮可没闲着。
夜幕低垂,德妃辗转难眠,入宫这么多年,第一次皇上用这种语气呵斥她,可是,还有更坏的,她更歇下时,身边的宫女回来了,听了宫女的话,她气得摔了屋里所有能摔的东西,好一个秦牧隐,心思重到如此地步,真以为她斗不过他了?
屋里已经收拾干净了,天色已晚,摔坏的东西只有明天再补上,德妃坐在床前,手指时轻时重地敲着桌面,月光洒下一层银灰,德妃的脸色透着苍白,赵太医跟在她身边多年,今日怕是有心想给秦牧隐难堪,他与全安说的原话是现在忙走不开,赵太医处事圆滑定不会被人抓住这么大的把柄,分明是有话没说完,她想了想,赵太医的原话应该是,「现在忙走不开,要想我去再等会。」
谁知全安听了半句就嚷开了,皇上以赵太医身为医者见死不救为由将他从太医院除名了,秦牧隐算得上是一箭双雕了,除去了赵太医,害得她受了皇上的训斥,可惜了,到最后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轻轻扬起嘴角,德妃顺了顺肩头的发,目光望向窗外,脸上的笑咧得大了在清冷的月光下露出几分狰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