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记得巷子里所有人在沧州城的亲戚,一一通知了,大多数人都望而祛步,小李也不敢嚷嚷开了,毕竟,巷子里好些人还有仇家。江妈妈转身要去县衙告状,小李摇了摇头,「官差说不管这一块,没用的。」
江妈妈一脸沮丧,张妈妈还婆婆妈妈念叨着,她和李妈妈出村,遇着几个过路的人,李妈妈和江妈妈不一会儿就被套了话,说是刚搬来不久,主家在沧州城,她们准备去看看,结果就被几人打晕了,带到这边,然后,就看到了江妈妈,张妈妈悔不当初,「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她手捶着地,江妈妈看不下去了,板着脸训斥,「别吵了,要是引起了对面的注意就惨了。」
小李带着十几个汉子冲进了巷子口,江妈妈带着李大婶刘嫂子守着,刘嫂子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几个妇人,带着一个孩子,眼神直勾勾看着街的另一边……
黎婉听着声音越来越近,老夫人心口一颤,沉声道,「婉儿,听话,去阁楼上。」
黎婉摇头,坚持,「老夫人,我陪着您。」
外边的声音很久很久没有更近一步,黎婉提着的心却冲冲不敢搁下,这时候,楼上的窗户被人打开了,有人害怕地指着后边,「有人,有人来了。」
全若拿起手里的刀,守在门口,其他两名小厮也是如此,过了一会儿,声音近了,不过仍是呐喊尖叫,随即,有人撞门,黎婉紧了紧老夫人的手臂,站在了梯子口,老夫人瞪着黎婉。
「老夫人,我不能上去。」她不上去,老夫人有可能活命,上去了,老夫人必死无疑,上边的人也会活不了。
紧接着,门撞击的声音大了,黎婉感觉到了他们胸腔散发出来的振奋,「到头了,到头了,肯定在这里边。」
「婉儿,我知道你不怕死,为了秦家的骨肉,你上去吧,站在楼梯上也好。」老夫人的话到了最后微微打颤,嘴唇哆嗦着,黎婉明白她没有说完的话,「就当我求你了。」
可是,可是她怎么能看着老夫人在她面前死去,黎婉轻轻啜泣,「老夫人,我陪着您,让我陪着您……」
她和老夫人都清楚,宁肯死了,也不会让戚家军拿她们去威胁秦牧隐。
很快,门被撞开了,前边的四个人被全若和小厮杀了,可是,一人接着一人,全若手都麻了,身上也被对方砍中,两名小厮体力不知倒了下去,几人先是进了院子,之后折身回来才准备折回来上阁楼,全若渐渐也不行了,黎婉听到越来越多的脚步声。
「没想到老夫人亲自守着,上边可是有重要的人?」那人认不出黎婉,却一眼认出了老夫人。
「戚柯,多年不见,什么时候赫赫有名的少将竟成了偷鸡摸狗暗算的小人了。」老夫人安之若素一派从容。
院子里点了火把,黎婉看清了戚柯的面容,立即扭开了头,可戚柯的身形黎婉隐隐间总觉得有几分熟悉之感,她紧了紧手里的匕首。
戚柯脸上身上全是血,还有被张大夫的毒水淋到了,整张脸坑坑洼洼,扭曲狰狞,没想到他竟然熬过来了。
戚柯表情阴森恐怖,要不是秦牧隐步步紧逼,拿到了虎符,整个天下就该改姓戚了,戚柯的目光落在黎婉身上,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意味深长道「秦夫人真是足智多谋,一条巷子,折了我不少兵力……」
说着,整个人大步往前,黎婉和老夫人推到石阶上,接着两人跑上去,戚柯没成想这会了她们才想着逃跑,故而没有上前追,随即意识到不对劲,能在外边布满了碎碗碎杯阻拦他们的人怎么会是泛泛之辈,终究是晚了,黎婉和老夫人上了台阶,接着,台阶全部断开,黎婉喘着粗气。
「戚柯,你父亲都败给了牧隐,你败给我一届老妇人也不算丢脸。」
这时候,屋子里边的人出来了,见此番情形都有些害怕,里边的张大夫呵斥一声,大家又进了屋子。
戚柯见识过外边的手段,不敢妄自上前,推了推身边的人,「想法子上去……」之后又跟来几十人,黎婉一派从容,不慌不乱,戚柯怀疑其中有诈,叫了十名士兵上前,站在下边,梯子已经全部断开,只要叠罗汉似的叠上去,黎婉拽着手里的匕首,纹丝不动。
三个人就够了,黎婉掏出匕首刺向那人的手,匕首刺入手心,那人,猛然朝后仰去,可是,一个又一个的罗汉跟着叠起,黎婉瞅了眼老夫人,张大夫手里的药粉全部用完了,黎婉紧紧握着,挨个挨个刺向扶着木板的手,老夫人同她一起,两人脸上迅速溅起了血花。
屋子里的人也不闲着,此时来帮忙,而且,窗户上也涌现了一个有一个人头,她们惊慌不已地应付着,黎婉刺向一边士兵的时候突然被一双手抓住,木板没有栏杆,黎婉身子跟着往下倒,旁边妇人再快也只能来得及拦着黎婉的腰,手重重膈在木板上,黎婉闷哼了一声,肚子痛得厉害,黎婉手腕一转,重重刺向那人的脸,那人急忙松了手,黎婉半个身子都挂在下边,老夫人慌了神,急忙过来扶黎婉……一时间,木板上爬了人上来……
那人手里拿着匕首,重重刺向老夫人的背,还没触到老夫人,就被人狠狠踢了下去,露出张大夫的脸来。
然而,刚才倒下去还剩下两人的罗汉,其中一人踩在另一人的肩头,重重跃起,黎婉的匕首刺向他的脸,被他一偏躲了过去,黎婉的肚子再次撞在了木板上,身子渐渐偏离木板,朝下倒去……
「婉儿……」
一只箭射穿了那人的胸膛,箭头滴着血,黎婉双手渐渐没了力气,仰头,陈旧的木板下边罩着一层层灰。
她只剩下膝盖以上被老夫人和张大夫抓着,垂下头,死亡的气息渐渐逼近,意识都模糊了起来,肚子,她想她的孩子终究还是没保住,她又要比秦牧隐先死了,可惜,上辈子没来得及和他告别,这一次,也是。
春日的夜晚带着凉意,黎婉全身酸软,无力地垂着手臂,耳边飘来了张大夫的惊呼,她扭头,尽量睁着眼,看到老夫人的肩头留着血,黎婉张了张嘴,肚子痛,全身都痛。
「老夫人,松手!」可惜,疼痛使黎婉发不出声来,她动了动嘴唇,努力了好几次,无果,头,渐渐,垂下……
「牧隐,牧隐,快救救你媳妇……」
秦牧隐冲进来的一刻,有生以来,坦然自若如他,也被眼前的场景吓得心提了起来,全平领着人冲了过去,戚柯一行人受了伤,三两下就被擒住了,几十人,死得只剩下戚柯一人。
黎婉的双眼慢慢闭上,老夫人松手了,她松了口气,至少,不用连累更多的人,鲜血盖住的眼里,模模糊糊,她好像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上辈子,她死的时候也曾看见过他,她伸手,抓了抓。
可惜,什么都没有。
「婉儿,别怕,我会接住你的。」
「婉儿,婉儿,婉儿……」
耳朵边出现谁的低喃,又幻听了……终於,她还是比秦牧隐先死了,不能陪着他了……
秦牧隐接住黎婉,她的衣衫,脸上,袖子全是血,紧接着,涌进来了许多人,秦牧隐杀红了眼,抱着黎婉,经过戚柯身边时,抽过全平手中的剑,一剑挥下。
「啊,啊,我的胳膊……」鲜血直冒,秦牧隐侧身,挡住了黎婉的身子。
秦牧隐小心翼翼地抱着黎婉去了堂屋,将人放在桌子上,所有人都退在门口,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小李晃晃悠悠地扛着梯子进门,张大夫给老夫人包紮被拒绝了,「快去看看夫人。」
老夫人护着黎婉,死死不松手,肩膀被人砍了一刀,此时,血顺着衣衫流下,染红了大半袖子。
张大夫不再犹豫,下去第一件事就奔进了屋子,秦牧隐细细将黎婉的脸抆干净,露出她白皙的小脸。
张大夫从未看到过这样的秦牧隐,有种走火入魔的感觉。
「张大夫,好好照顾夫人,好好照顾她。」说完,转身就走了,全平跟在身后,想问问秦牧隐,秦牧隐一个眼神扫过去,全平忘记要说什么了。
全康和全安伤得不轻,两人倚靠在门框上,张嘴想说什么,迎上秦牧隐黑沉的眸子,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秦牧隐瞥了眼那边的戚柯,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不是跟秦家有仇么?全平,带他回戚家的阵营,我要你亲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死去的滋味……」
戚柯毛骨悚然,全平立即拽着他只剩下一只胳膊的手臂走了。
巷子又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衙门的县丞知道惹出祸事了,带着官差急急忙赶来,只收到秦牧隐的冷笑,「来人,将衙门给我掀了……」
全付领命去了,县丞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抓走了,想呼救都来不及。
戚柯是第二天早上回到戚家帐营的,彼时的戚家军只剩下几百人了,见着戚柯惨不忍睹的模样,戚大将军心惊,戚柯害怕了,「父亲,秦牧隐已经疯了,放儿臣回来是想亲自杀了我们。母亲她们在南夷安全吗?」
戚家的孩子妇人在谋反途中已经送去了南夷,南夷已经招降了,只要她们不回大周朝就不会有事。
秦牧隐领着人不到半个时辰就杀到戚大将军阵营,绑了人,冷笑,「原来是在南夷,戚柯,真以为他们逃得了?」
秦牧隐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戚柯才明白秦牧隐放他回来是试探,戚大将军哆嗦着手,「南夷的招降书已经送去了京城,皇上不日就会下旨召见南夷使者,秦王爷,你敢忤逆皇上不成?」
秦牧隐阴冷着脸,语声像是来自寒冬腊月刺骨的冰水,冷得人打颤,「是,又如何?」
将戚家人全部活捉后,秦牧隐和立达汇合,立达赢了仗,对着秦牧隐自认为底气足了,说知道还没开口邀功,秦牧隐直接回了帐营,叫人拿南夷境内的地图。
立达想提醒他南夷招降的事,没有一个时辰,秦牧隐又出来了,发号施令,「整军,即刻南下,剿灭南夷!」
秦牧隐不给立达说话的机会,已经翻身上马,挥鞭离去。
不出半个月,秦牧隐率领一众士兵直捣南夷皇宫,在那里找出了戚家军的家眷,戚大将军老态龙锺,看上去老了十岁不止。
秦牧隐狠厉,不给戚家人活路,他睁着双眼,想看看有没有逃过一劫的戚家人,最后,体力不支的他晕厥过去,再也没有醒来。
戚柯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大的还不到四岁,「秦王爷,他们只是孩子,求求您高抬贵手放过他们吧。」
秦牧隐吩咐将所有的戚家人全部射杀,他一眨不眨看着戚柯,「可知,我也当父亲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戚柯,还是你告诉我这个道理的……」秦牧隐抬手,不去看几个孩子仇恨的目光,过了今日,一切都好了……
剿灭了南夷,大周朝周边的小国再也没胆子跟大周朝作对,南夷国成了大周朝的一个州,秦州,皇上题的字,算是对秦牧隐的嘉奖。
然而,朝堂上仍有人质疑秦牧隐杀戮太重,新皇登基,怕不吉利,皇上下旨,撤去秦牧隐的王爵,降为侯京中才平静下来。
仗打完了,所有的人都准备回京覆命,秦牧隐却冲冲不下令,全平私底下问全付,全付摇了摇头,侯爷的心思全在夫人身上,士兵们打了胜仗,侯爷不下令,谁敢先离开,都已经在南边徘徊了一阵了,加之又在沧州外住了一个月,怎么都不进城。
全付忍不住了,决定和侯爷说说夫人的情况,这些日子,祝宅那边都有传来夫人的消息,孩子勉强保住了,夫人却一直不肯醒来,张大夫的意思是夫人没有求生的意志,自己不想活了。
「侯爷……」
「怎么,皇上派人催了?」
全付摇头,承王当了皇上,爱民如子,对秦牧隐更是照顾,他跟来报信的公公解释了原因,之后,皇上再没派过人来催过,「张大夫说……」
秦牧隐不愿意聊这个话题,「全康几人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好了,老夫人身上的伤也是。」全付语速陡然快了起来,「侯爷,您在这守着不是法子,夫人和小主子还等着您呢,张大夫说小主子在夫人肚子里会动了,说话的时候,小主子都会跳来跳去……」
张大夫医术高明,能保住孩子已经尽力了,「侯爷,夫人最惦记的就是您,还记得第一次您去南边的时候,夫人整夜整夜睡不着,向老奴借银子,叫全康训练人手出去接应您,回来时,您受了伤,夫人没少哭过……」
跟在秦牧隐身边二十多年了,全付明白说哪些话能打动他,「现在夫人还昏迷着,要是听着您的声音了,说不定就好起来了。」张大夫没说黎婉什么时候能醒,昏迷了快两个月了,秦牧隐一次没有回去过,或许,晚上的时候回去过,全付想着好几晚不见秦牧隐的踪影,说不定他偷偷回去了。
秦牧隐摆了摆手,「我心里有数,和张副将说声,明日就回京吧。」
黎婉昏迷不醒,定是怪他回去晚了,她那么喜欢孩子的一个人,差点没了孩子,是他,没有保护好她们母子,怪他,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