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昆奴母子被赶出周家时,周百药曾向周都督保证一定会妥善安置母子,不至於让他们流落街头。
周都督知道儿子的心病,心想昆奴母子在外面过活也好,免得整天闹得家宅不宁。
慢慢的就忘了这事。
但周都督没想到儿子根本不管昆奴母子的死活,之前说的保证都是随口扯的谎。
他根本没有派人送昆奴回乡,更没有接济母子,随意打发一千金后,彻底将母子俩扫地出门。
崔氏身为主母,不喜欢昆奴母子情有可原,周都督可以理解她对二郎的冷漠。可周百药不一样,二郎是他的亲儿子!
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管不顾,以后还能指望他担起家业、在乱世中保护家人吗?
想起发妻临终前说的话,周都督长叹一声,「既然你不想管二郎,等找到他,也是我来教养,怎么说都是我们周家的血脉。」
不管二郎的生母是什么人,周家都有责任养大他。
今天斋僧,周百药和伯父一道宴请永安寺高僧,席上被人吹捧得心花怒放,心里正美呢,忽然被父亲叫来骂了个狗血淋头,脸上火辣辣的,又不敢和父亲争辩,忍羞退出正院。
跌跌撞撞走了几步,拐角里突然走来一个人。
「哐当」一声,周百药和对方撞了个满怀,头晕眼花了好一会儿,才将将站稳。
「没长眼睛吗?怎么走路的?!」
周百药满肚子火正无处撒,严厉怒斥对方。
少年抱拳,「郎君恕罪。」
声音清朗,似乎年纪不大。
周百药皱眉打量对方,五官深刻,剑眉星目,束起的长发微微带了点卷,眸色比寻常人要浅一点。
是那个叫苏晏的胡人?
周百药冷哼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鄙视,拍拍衣襟,拂袖而去。
周嘉行驻足良久,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微风轻拂,满院碧绿莲叶随风摇动,发出竜竜窣窣的细碎声响。
周嘉行嘴角轻翘。
阿耶,你连自己的儿子都认不出来吗?
打发走不成器的儿子,周都督摇摇头,回房连灌了好几杯清茶下肚才把火气消下去。
亲随在外面叩门:「都督,慧梵禅师求见。」
「大和尚要见我?」周都督啧了一声,「这一次他又想给谁当说客?老子听不懂他那些大道理,让他节省点口水吧!」
亲随道:「都督,慧梵禅师还带了个人,那人是从长安来的。」
周都督眯了眯眼睛,放下茶盏。
「去请裴先生。」
裴望之赶到正院时,慧梵禅师和他的朋友也到了。
彼此见礼后,慧梵禅师的朋友主动自报家门,说他是骠骑大将军卢师道的门人。
上次蜀地民乱,卢师道领各路大军大总管之职,率军平叛。剿灭义军后,朝廷论功行赏,加封他为骠骑大将军。
周都督是野路子出身,没和卢师道那样的名门子弟打过交道,不等慧梵禅师开口忽悠,皮笑肉不笑地发问:「不知卢公有何见教?」
门人早就听说周都督的名声,知道他不通文墨,喜欢直来直往,没有长篇大论,起身朝周都督一揖到底。
「都督乃当世豪杰,卢公倾慕已久,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卢公想……」
不等门人说完,周都督哈哈大笑,瞥一眼慧梵禅师,「大和尚,你带人过来见我,没提醒他说话前先把舌头捋顺了吗?」
门人僵住。
慧梵禅师微微一笑,温和道:「都督勿怪,卢公是真心想结交都督。」
周都督轻哼一声,低头把玩随身长带的佩刀。
「真心结交,假意结交,说来说去,无非是为了一个利字。」
慧梵禅师笑而不语。
门人心念电转,这周都督倒是磊落,之前准备的那些慷慨激昂的说辞肯定派不上用场,他随机应变,改口道:「不瞒都督,如今朝中奸人当道,圣人年幼,宠信宦官,军国大事尽归於阉人。前不久京畿一带又起民乱,朝廷派兵前去征讨,圣人听信阉人的谗言,竟然下旨令李司空进京护驾!李元宗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卢公深觉不妥,苦劝圣人,奈何圣人主意已定。卢公辗转反侧夜不能眠,只能请都督援手。」
周都督最不耐烦听别人长篇大论,要不是慧梵禅师在一旁坐着,他早就吩咐亲随把门人乱棒打出去。
他耐着性子听门人说完,基本意思还是听懂了。
小皇帝整日沉迷斗鸡、蹴鞠,朝政都丢给宦官处理。如今长安最有权势的人当属宦官曹忠,他一个人掌管军国枢机,一手遮天,亲信党羽遍布朝堂,小皇帝很依赖他,当众称他为「阿父」。
京畿附近爆发起义,长安岌岌可危,曹忠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下旨召李元宗进京护驾,小皇帝竟然也同意了。
李元宗是谁?能放他进长安吗?只怕他前脚进了长安,后脚就要改朝换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