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1 / 2)

第25章 黑锅

武厅场院里摆了一溜儿长条凳,箭道的护卫们趴在凳子上,正在受罚。

长鞭重重落下,背上皮开肉绽,火辣辣的疼,两个年纪小的护卫忍不住出声呼痛。

事情已经查清楚了,十郎和十一郎买通一个洒扫的下人,三人偷偷钻进下人早上搭起来的凉棚里藏蛇。有护卫看见他们鬼鬼祟祟从墙根底下溜过去,但没有多想,加之想偷懒,只检查了马厩那边,没进凉棚查看。

这一疏忽,就出事了。

执鞭人收起长鞭,对着长廊的方向拱手,「苏郎君,十鞭打完了。」

周嘉行嗯一声,示意这拨人退下。

护卫们龇牙咧嘴,嘶嘶直吸气,互相搀扶着起来。另外五人走上前,解开外袍,趴到空出来的条凳上。

执鞭人扬起手中长鞭,一鞭接一鞭甩下去,刚打了两鞭,余光瞥见周嘉行缓步走下台阶,忙收回鞭子。

「苏郎君?」

他上前一步,正要问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却见周嘉行穿过甬道出去了。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周嘉行一言不发,径直走进对面长廊的拐角处,伸手拨开因为生长太茂盛而掩住半个月洞门的淩霄花藤。

花季早就过了,这爬满半边院墙的淩霄花却开得泼辣,赤红花朵扑簌扑簌,落了一地。花藤轻轻摇晃,碧绿帘中露出一张灿烂的笑脸。

肤光胜雪,明眸皓齿。

眼波流转顾盼,人比花娇,眉目间又隐隐有几分英气。

「苏家哥哥,你们在做什么?」

被周嘉行抓了个现行,九宁若无其事,背着手大大方方走出藏身的地方,含笑问。

周嘉行五感敏锐,早就察觉到月洞门后面藏了个人。

本来他没打算理会。

但九宁一直扒在月洞门后面伸长脖子探头探脑,束发锦缎上镶嵌的珍珠玉石在日光照耀下闪闪发光,实在太显眼了。

他想装作没看见都不行。

周嘉行不答,示意跟过来的侍婢:「送九娘回房。」

「等等!」九宁摇手。

侍婢们忙停下来。

九甯步下长廊,指一指那些准备受罚的护卫。

「今天的事是意外,做坏事的人是十郎和十一郎,用不着打他们十鞭吧?」

一鞭子下去皮就打肿了,足足打十鞭,起码得养半个月。

周嘉行一看就是要求严格的人,道:「他们护卫不力,这是都督定下来的规矩。」

九甯不想多管闲事,不过今天的事她必须插一脚。

刚才她从外边经过,里面的护卫正在挨鞭子,按照系统给出的惩罚机制,她应该和护卫们一样疼才对。

就像上次观看马球比赛,那个黑黑瘦瘦的婢女被八娘掐得直冒冷汗,旁边的她也觉得手臂好像针紮刀割一样。

可这一次九甯却一丁点感觉都没有,问了其他人才知道院墙后护卫们在受罚。

她决定靠近一点看看,到底是真的感觉不到疼呢,还是离得太远疼痛感没那么强烈?

「十鞭太多了,苏家哥哥,打三鞭可以吗?」

九甯一边朝周嘉行求情,一边往里走。

只有二十步远了。

十五步。

十步。

还是没感觉。

九宁悄悄觑一眼身后的周嘉行,趁他不注意,忽然加快脚步,埋着头飞跑,「吧嗒吧嗒」,一口气跑到场院最中间。

执鞭人忙退后两步,躬身朝她行礼。

趴在条凳上的护卫们也忙滚下地,动作太大,牵动背上的伤口,一片吸气声。

几人强忍着没嚷疼,胡乱行了个礼。

九甯扫一眼护卫们额角密密麻麻的汗珠,眯了眯眼睛。

都离得这么近了,护卫们疼得脸色煞白、满头的汗,她还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是为什么?

她飞快思考,回头看向周嘉行,脑海里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

以为她真心想为护卫们求情,周嘉行摇摇头,「十鞭就是十鞭,无规矩不成方圆。」

他既然奉命教导九宁的骑射,就不容许箭道这里出一点差错。

九宁喔一声,漫不经心。

朝中宦官弄权,地方上藩镇割据,军阀互相混战,今天你反我,明天我反他,这样的乱象已经持续了几十年。这就导致将帅跋扈、士兵骄横,各地军伍管理混乱,连长安禁军内部也乌烟瘴气。

老兵条子不听指挥,偷奸耍滑,没人敢管,脾气暴烈如周都督都不敢下手清理军中混日子的老兵,只能尽量压制。

周嘉行偏不信这个邪,他后来被人称为铁血皇帝,就是因为他敢下手大刀阔斧地整顿军伍、整肃军纪。

定下军规,反对者,杀!不服者,杀!违抗者,杀!

他下手狠辣,连杀了九十多个闹事的老油条,确立军规的权威,彻底扭转军中骄横怠惰的不良风气。

周嘉行治军严明,眼里揉不了沙子,显然是个非常看重规矩的人。

九宁知道他绝不会因为自己几句求情的话就破例。

她只是想求证一下自己的猜测是不是真的。

反正只是动动嘴皮子,收揽人心的是她,得罪人的是周嘉行。

见身份高贵的小娘子认真为他们这些混口饭吃的下人求情,护卫们又是感动又是自责又是羞愧,恨不能以头抢地。

其中一人虎目含泪,抱拳道:「九娘,属下们疏忽大意,害您受惊,有负都督的嘱托,就让我们领罚吧!」

九娘眨眨眼睛,眼睫扑闪扑闪,同情地瞥一眼因为她的关心而神情激动的护卫们。

「苏家哥哥,真的非要罚他们吗?」

周嘉行面无表情,抬手示意执鞭人继续。

九娘悄悄翻了个白眼,几步跑到周嘉行背后,遮住眼睛。

似乎不忍看护卫们挨打。

护卫们感动得无以复加,觉得心里热乎乎的。

呜呜呜,娘子真是善良!

护卫们趴回长凳上,双手紧紧握拳,不管鞭子抽得多疼,始终咬紧牙关不吭声。娘子娇弱,绝不能吓着她,不然她肯定会内疚的。

没人说话,长鞭划破空气,落在护卫们的背上,发出一串尖利响声。

听着就很疼。

但九宁浑身上下通体舒畅,没有一点不适。

她抬起头,从指头缝间偷看监刑的周嘉行。

难道就因为下令责罚护卫的是他,所以系统就不惩罚她了?

周嘉行可以想打谁就打谁,高绛仙可以想害谁就害谁,就只有她九宁不行?

真偏心!

九宁心中暗恨。

这时,周嘉行转过身,抬手,「九娘,请回吧。」

九宁回过神,乖巧地答应一声。

抬脚要走,忽然想起一事:「苏家哥哥,你刚才进去抓蛇,没有被咬到吧?检查过了吗?」

周嘉行已经转身看向其他地方了,听见她问,没有回头。

九宁站着不动,盯着他的后脑勺,等他回答。

片刻后,周嘉行淡淡道:「没有。」

仍然是后脑勺对着她。

九甯丝毫不在意周嘉行的疏远,含笑细细打量他。

宽肩长腿,浓密卷发,线条分明的侧脸,举手投足间与生俱来、自然而然的贵气……

总之,从头发丝到脚底跟,都是那么的顺眼。

他可是超脱於惩罚机制之外的大漏洞呀!

在发现这一点后,九甯忽然觉得周嘉行比以前更俊朗了。

她喜滋滋回房,还不忘让冯姑找出一瓶止疼的药丸给挨打的护卫们送去,而且必须当着周嘉行的面送。

「九娘,他们偷懒害你受惊,你还这么关心他们……」

冯姑有些不乐意,不过她现在对九宁唯命是从,领命而去。

因为族学里的学生偷偷在箭道藏蛇的事,伺候九宁的下人生怕蓬莱阁里也有那东西,屋宇院落仔仔细细检查了好几遍,所有箱笼高柜全打开,一个犄角旮旯都不放过。

最后再在长廊外撒一圈驱蛇的药粉,才敢拥着九宁回屋。

下午周嘉暄过来教九宁琵琶。

侧院栽了一株古藤,枝干盘旋虯曲,绕着花农搭设的架子生长,张开的树冠盖满整座庭院,罩下一片浓阴。

花开的时候,数不清的雪白花串垂挂下来,如银河落地,雪浪翻涌,是刺史府一道盛景。